畢庫拉抬起屍體,開始朝村子的方向返回。貝塔看看天空,又看看我,說道:“差不多是時候了。你來吧。”


    我們爬下大裂痕。屍體被小心地綁在一個藤蔓做的籃子中,和我們一起下降。


    太陽還沒有照亮大教堂的內部,他們把阿爾法的屍體放在寬闊的聖壇上,扯掉他身上剩下的襤褸之衣。


    我不知道我腦中期待著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也許,是某種嗜食同類的儀式。什麽東西都不會讓我感到驚訝。


    然而,就在第一縷彩色光線射入大教堂時,其中一個畢庫拉舉起手,吟詠道:“你將畢生追隨十字架。”


    三廿又九下跪於地,重複了這句話,我仍然站著,沒有吭聲。


    “你將畢生追隨十字架。”那個矮小的畢庫拉說道,大教堂中迴蕩著重複的合唱聲。光線,帶著血塊之色、血塊質地的光線照射下來,在遠處的牆上投下十字形巨大的影子。


    “你將成為十字形的人,現在,永遠,永遠。”聖歌如是唱道,此時,風在外麵升起了,峽穀的風琴管哀號著,風裏似乎混著痛苦孩子的悲吟。


    畢庫拉唱完聖歌,我沒有輕輕說“阿門”。我站在那兒,突然間,其他人又完全冷漠無情起來了,就像被寵壞的孩子不再對他們的遊戲感興趣一樣,他們轉身離去。


    “沒理由要留下來。”貝塔等其他人都走光了,說道。


    “我要留下。”我說,我以為他會命令我離開。但是貝塔轉過身,連聳聳肩的動作都沒有,就把我留在那兒了。光線暗淡下來。我走了出去,看著太陽落了下去,當我回到裏麵,那事情開始了。


    曾經,幾年前在學校時,我看過小囊鼠腐爛的延時1全息像。大自然再循環的一星期的緩慢勞作,被加速到三十秒,令人心懼。我看見這個小屍體突然的、幾乎是喜劇性的膨脹,然後肉體被拉展到傷害的地步,隨之而來的是那口中、眼睛中、破裂的傷口中的突現的白蛆,最後,是屍肉被猛然地、難以置信地區區扭扭的除盡,隻留下森森白骨,沒有其他詞語適合這一場景,群群白蛆從右扭到左,從頭扭到尾,在這食用腐肉的加速螺旋中,留下的唯有白骨,軟骨,鼠皮。


    現在,我看到的是一具男人的屍體。


    我停在那,凝視著,最後一絲光線很快消失了。大教堂迴蕩的靜寂中,除了我自己耳朵裏脈搏的怦怦聲,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了。我凝視著阿爾法的屍體,他起初抽搐了一下,然後,開始了明顯的顫動,在這突然的猛烈痙攣下,屍體幾乎要漂浮在聖壇上方了。過了幾秒鍾,十字形的尺寸似乎變大了,顏色也變深了,而且發著紅光,那紅就像生肉一般,我突然想像到自己瞥見了網狀的細絲和線蟲,緊緊抓著碎裂的肉體,就像雕塑家熔融模型中的金屬纖維。肉在流動。


    那晚,我待在大教堂中。聖壇附近的一切在阿爾法胸前的十字形的照耀下,一直亮著。屍體移動時,光線會在牆上投下奇怪的影子。


    我沒有離開大教堂一步,直到第三天,阿爾法離開為止。但是最顯著的變化發生在最初那夜的最後時刻。這個我稱其為阿爾法的畢庫拉被分解,然後又重造,我看到了全過程。留下的屍體不完全是阿爾法,也不完全不是阿爾法,但是它是完整的。臉是流沫洋娃娃的臉,光滑,沒有皺紋,臉上帶著微笑。在第三天日出時,我看見屍體的胸脯開始上下起伏,我聽見第一口吸氣聲,粗重之聲,就像水被灌進皮囊的聲音。中午前不久,我離開大教堂,開始攀爬藤蔓。


    我跟著阿爾法。


    他沒有說話,也不會回話。他的眼睛始終固定在某點,卻又沒有聚焦,偶爾,他會停下來,似乎他能聽見遠方呼喚他的聲音。


    我們回到村子,沒有人注意到我們。現在,阿爾法回到了茅屋,正坐在那。而我則坐在自己的茅屋裏。一分鍾前,我揭開我的袍子,手指觸摸著十字形的邊痕。它溫柔地躺在我胸口的肉中。等待著。


    第一百四十日:


    我正從創傷和失血中恢復。我無法用利石把它切掉。


    它不喜歡疼痛。在疼痛或者失血得以支配之前,我就已經失去意識了。每次我醒來繼續切,我都會昏死過去。它不喜歡疼痛。


    第一百五十八日:


    阿爾法現在開始開口說話了。他似乎變得更加遲鈍、更加呆笨了,而且僅僅是含含糊糊的知道我(或者其他任何人),但是他吃東西,也走動了。他對我似乎有一點點印象。醫用掃描儀顯示出一個年輕人的心髒和內髒,也許是一個十六歲的男孩的。


    我必須再等上海伯利安的一個月,外加十天,或者是十五天,直到火焰林變得足以平靜,我才能走出去,不管有沒有痛苦。等著瞧吧,看看誰能忍受最大的痛苦。


    第一百七十三日:


    又有人死了。


    那個叫威爾(就是斷了手指的)的已經失蹤了一個星期。昨天,畢庫拉向東北走了好幾公裏路,似乎在跟隨信號燈,然後,他們在大峽穀邊找到了他的遺骸。


    顯而易見,他當時在爬樹,想採摘些茶馬葉,然後樹枝突然折斷。他摔斷了脖子,肯定當場斃命,但是更為緊要的是他摔落的那個地方。屍體,如果可以稱此為屍體的話,平躺在兩個巨大的泥錐中,那兩個洞是某種大紅蟲子挖的,塔克把那種蟲叫做火螳螂。地毯甲蟲也許是更恰當的名字。過去的幾天裏,這些蟲子把屍體剝裂得一幹二淨,差不多隻剩下骨頭了。除了骨架,僅有一些組織和筋腱的亂七八糟的碎片,以及十字形,仍然附著在胸腔上,就像石棺內長久死亡的人的身上戴著的某些華麗十字架。


    糟糕透了,但是我幫不上什麽忙,而且,在悲傷過後,我還感到小小的喜悅。十字形再也沒辦法通過這僅有的骨頭,使某些東西重獲新生;即便這可惡寄生物有著可怕的不合邏輯,它也必須考慮並且服從質量守恆定律。這個叫做威爾的畢庫拉命享真死。從現在開始,三廿又十真的變成三廿又九了。


    第一百七十四日:


    我是個白癡。


    今天,我問了問關於威爾的事,關於他的命享真死。我對畢庫拉的無動於衷感到很好奇。他們拿回了十字形,但是把骨頭留在原來的發現地;他們沒嚐試著要把遺骸搬到大教堂。晚上,我心裏掛念著,我會不會被迫填補三廿又十少掉一人之後的空白。


    “我很難過,”我說道,“你們的一個人命享真死了。三廿又十會怎麽辦?”


    貝塔盯著我。“他不能命享真死,”這個禿腦瓜的雌雄同體的小人說道,“他是十字形的人。”


    後不久,我繼續用醫用掃描儀掃描這個部落,我發現了真相。被我稱為西塔的人,容貌和行為都沒變,但是現在他身上有兩個十字形,深嵌在他的皮肉裏。我確信無疑,這個畢庫拉在以後幾年裏會越變越胖,腫脹,成熟,就像皮氏培養皿1中的埃氏大腸桿菌細胞。在這不知是男是女是啥東西的傢夥死後,會有兩人從墓穴裏爬出來,三廿又十又將再一次成為完整的三廿又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海伯利安四部曲1:海伯利安篇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美]丹·西蒙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美]丹·西蒙斯並收藏海伯利安四部曲1:海伯利安篇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