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


    “可你卻不知道我們要去哪兒?”


    “不知道。不是非常肯定。”


    “那你知道什麽?我是說……”


    她麵無血色地笑笑。“我知道你的意思,勞爾。我知道的是,如果我們能活過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就去尋找我夢中的那棟樓。”


    “什麽樣的樓?”


    伊妮婭張嘴想要說話,卻沒有說出口,隻是靠著撐杆休息了一會兒。現在,我們正在河流中央快速前進。城區高聳的建築群已經過去,取而代之的是河岸兩旁的小公園和人行道。“等我看到那棟樓時,我就會知道。”她放下撐杆,走過來拉住我的衣袖,輕輕地說起話來,我彎下身子,仔細傾聽。“勞爾……如果我……失敗了……而你……成功了……請回家,把我所說的告訴馬丁叔叔。關於獅虎熊……關於內核的目的。”


    我抓住她瘦弱的肩膀。“別那麽說。我們會一起成功的,等我們見到馬丁,一定要你來親口告訴他。”


    伊妮婭點點頭,卻不甚自信地回到撐杆邊上。伯勞依舊目視前方,水花在它的雙腳間蕩漾,清晨的曙光開始在它體表的荊棘和刺線上閃耀。


    我曾以為離開馬什哈德城後,會進入開闊的沙漠,但這回我又錯了。河畔公園和人行道的樹木愈加繁茂——常藍植物、變種舊地落葉喬木,更是蓬勃生長著黃色和綠色棕櫚樹。很快,我們就將城市建築拋到了身後,寬廣平直的河流進入了一片茂密的森林。現在依然是清晨,但初升的太陽已讓人感受到強有力的熱量。


    船行在河流中央,不大需要掌舵。我把它綁好,脫下襯衫,疊整齊,放入背包頂部,然後從女孩手裏接過左舷的撐杆,她顯然已經精疲力盡,睜著一雙黑色的眼睛望著我,但沒有說什麽。


    貝提克把超薄帳篷折了起來,抖掉聚積的大半沙子,然後坐到我旁邊,現在,水流正載著我們繞過一個大彎,進入了一片更加濃密的熱帶雨林。機器人穿著一件寬鬆的襯衣、一條破舊的亞麻短褲,就是在希伯倫和無限極海時的那副打扮,腳邊放著寬沿草帽。就在我們漂入茂密的叢林時,伊妮婭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她走到木筏前端,坐到了一動不動的伯勞身邊。


    “這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我一麵說,一麵撐好木筏,它正被水流沖得向岸邊靠去,“沙漠裏不可能有足夠的降雨來維持這些樹木。”


    “我猜,這是什葉派朝聖者人工種植的大型林園,安迪密恩先生。”貝提克說,“聽。”


    我側耳傾聽。雨林裏充滿了活力,鳥兒啁啾,和風颯颯。在這些聲音之下,我聽到自動噴灌係統的噝噝聲和哢嗒聲。“真不可思議。”我說,“他們竟然用珍貴的水資源來維護這個生態係統。這林園的範圍肯定有好幾公裏吧。”


    “天堂。”伊妮婭說。


    “什麽,孩子?”我把木筏撐回河流中央。


    “早先的穆斯林主要是舊地的沙漠民族。”她輕聲說,“在他們的頭腦中,水源和草木就是他們的天堂。馬什哈德是宗教中心,也許這兒的景象是為了讓到來的信徒看見,如果遵守安拉在《古蘭經》裏的教義,將會得到怎樣的厚報。”


    “成本昂貴的內部試映會。”我說道。河流慢慢變寬,木筏又朝左偏去,我稍稍撐了一下。“我想知道這些人都出了什麽事。”


    “聖神。”伊妮婭說。


    “什麽?”我沒聽懂。“希伯倫、庫姆-利雅得……這些星球上所有人失蹤的時候,是在驅逐者的控製之下啊。”


    “聖神的一家之言。”伊妮婭說。


    我思量著她的話。


    “勞爾,這兩顆星球有什麽共同點?”她問。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們的人民都是堅定的非基督徒。”我說,“拒絕接受十字形。猶太教徒和穆斯林。”


    伊妮婭沒有接話。


    “那想法真可怕。”我說著,一陣反胃,“也許教會被引入了歧途……聖神恃權傲物……但是……”我擦掉流入眼睛的汗水。“我的天……”我說著,咬牙說出了那個詞,“種族屠殺?”


    伊妮婭轉頭看著我,在她身後,伯勞插滿利刃的雙腿正閃著寒光。“我們無從得知。”她非常平靜地說道,“但是,勞爾,在教會和聖神中,的確有人做得出來。記住,梵蒂岡幾乎是完全依靠內核來維持對重生的控製——通過這種方式,控製所有星球上的所有人。”


    我不住地搖頭。“可是……種族屠殺?我無法相信。”這念頭隻會讓我聯繫到賀瑞斯?格列儂高和阿道夫?希特勒的傳說,但不會讓我聯想到這輩子所見過的人和機構。


    “有什麽可怕的事正在發生。”伊妮婭說,“所以我們才被安排走了這條線路……經過希伯倫和庫姆-利雅得。”


    “你說過這話。”我邊說邊使勁撐著木筏,“有人為我們定了線路,但不是內核所為。那又是誰呢?”我望著伯勞的背影。這裏的白天悶熱異常,我正揮汗如雨,而聳現在我麵前的那個怪物,全身卻是冰冷的刀刃和荊棘。


    “不知道。”伊妮婭說著,扭回頭,小臂放在膝蓋上,“遠距傳輸器到了。”


    傳送門矗立在我們麵前。繁茂的叢林也已侵入了它的領地,藤蔓纏繞其上,整座拱門鏽蝕斑斑。假如這裏還是庫姆-利雅得的天堂花園,那顯然疏於管理。那片綠色華蓋之上的藍天,隻有幾絲紅色的塵雲在隨風飄曳。


    我讓木筏駛向河流中央,將撐杆放在左舷,之後倒回去拿步槍。種族屠殺的念頭依舊在我腦中徘徊不去,作嘔的感覺還在。而現在,我們即將邁向等待著我們的未知目的地,我腦海中閃過冰穴、瀑布、海洋星球與活生生的伯勞的圖景,這讓我的肚子更加難受了。


    “抓緊。”經過鋼鐵拱門時,我不由自主說了句廢話。


    前方的景色漸逝,之後變幻,仿佛周圍和頭頂有一道熱霧正閃著微光。突然,光線變了,重力變了,我們的世界也變了。


    53


    德索亞神父艦長被尖叫聲驚醒。幾分鍾後,他意識到是自己在尖叫。


    他伸出拇指撥開龕蓋鉤,掙紮著在重生龕中坐起。監視器的顯屏燈正閃著紅色和琥珀色的光,不過讓人舒心的是,所有的程序指示燈都是綠色。德索亞在痛苦和惶惑中哀號,開始往外爬。他的身體浮在敞開的重生龕上方,雙手亂抓,但摸不到任何把手。他注意到自己的雙手和雙臂紅通通的一片,閃著亮光,仿佛外皮被盡數燒光了。


    “聖母馬利亞……我在哪兒?”他正在哭泣,一顆顆淚珠翻滾著浮在他眼前,“零重力……我在哪兒?‘巴爾薩澤’號!怎麽……回事?空戰?燒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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