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身後?”透過帳篷的入口,我朝外望去,外麵除了峽穀、寬闊的河道、掠過的村莊、大風吹拂下的黃棕櫚,便什麽都沒有了。


    “在我們身後的冰凍星球上?”貝提克輕聲問。


    “對。”伊妮婭艱難地說完這個字,又痛得蜷作一團,“好……疼。”


    我用手掌撫上她的前額和赤裸的腹部。就算加上峽穀的氣溫以及曬在她臉和手臂的陽光,她的皮膚也不該這麽熱。我們從背包裏拿出一個醫療包,貼上診斷貼。診斷結果是高燒、6.3級疼痛、肌肉痙攣,甚至腦電圖也不平穩。治療建議是服用水、鎮痛藥,並立即就醫。


    “有座城市。”河流在一段峭壁前轉了個彎,機器人說道。


    我走出帳篷細看。玫瑰紅的塔樓、穹頂、尖塔都還很遙遠——也許距離漸寬的峽穀地麵有十五公裏遠——這段河的水流一點也不急。“你陪陪她。”我說著,走到右舷去撐木筏。切短了的木筏比先前輕多了,在水流推動下,我們飛速前進。


    貝提克和我查閱了已經被水泡得變了形的旅行指南,確定這座城市叫馬什哈德,是南部大陸的首都,大清真寺的故鄉,現在我們已經能夠看到它的眾多尖塔;隨著我們慢慢前進,河流流經密集的村莊、郊區、工業區,最後抵達了真正意義上的城市。伊妮婭忽睡忽醒。她的體溫升得很高,醫療包的診斷燈閃著紅光,建議就醫。


    和新耶路撒冷一樣,馬什哈德空蕩得陰森可怕。


    “我似乎記得有傳聞講,驅逐者占領煤袋的時候,庫姆-利雅得也同時陷落。”我說。貝提克肯定了這一點,說他們曾從位於大學城的聖神交通係統無線監控器上,看到了那樣的畫麵。


    我們把木筏拴上一個低矮的碼頭,把女孩背進城市街道的蔭蔽下。這裏簡直就是希伯倫的重演,唯一的不同是,現在身無大恙的是我,昏迷的是女孩。我暗自下定決心,從現在起,隻要能不去沙漠星球,就不去。


    街道不如新耶路撒冷那麽整潔:地形車亂七八糟地停在人行道上,被丟棄在了那兒,碎屑在街道上飛舞,窗戶和門都大開著,紅色的沙子侵入其中,人行道、街道、垂死的草坪上都平放著奇怪的小地毯。我在見到的第一堆地毯旁停下,想著它們有沒有可能是霍鷹飛毯。但它們隻是普通地毯,而且都朝同一個方向擺放。


    “祈禱用的跪墊。”貝提克說著,我們又回到城市街道的蔭蔽外。這裏最高的建築物也沒高到哪裏去——還不及那些尖塔,麵朝種植有熱帶樹木的停車場。“庫姆-利雅得的人口,幾乎都是伊斯蘭教徒。”他繼續道,“據說,聖神在這裏沒有任何市場,即便有了重生的期望也無濟於事。人們根本不想牽涉入保護體。”


    我轉過街角,依舊尋找著醫院,或是指向醫院的標誌。伊妮婭滾燙的前額靠在我的脖子上,呼吸急促而微弱。“我覺得《詩篇》提到過這個地方。”我說。孩子的重量輕如鴻毛。


    貝提克點點頭。“塞利納斯先生寫過卡薩德上校的勝仗,大約三百年前,他在這裏戰勝了所謂的新先知。”


    “環網隕落後,什葉派又奪得了政權,對吧?”我說。我們站在又一條小巷口邊,往裏望了望。我要尋找的是紅色新月徽[72],而不是全網通行的紅十字形醫療救助標記。


    “對。”貝提克說,“他們曾以暴力對抗聖神。據推測,聖神艦隊從當地撤離時,他們熱烈歡迎驅逐者的到來。”


    我看著空蕩蕩的街道。“嗯,不過驅逐者好像並沒有把歡迎當回事呢。這兒就跟希伯倫一樣。你覺得他們都去了哪裏?會不會是整個星球的人都被劫持了——”


    “瞧啊,蛇杖標[73]。”貝提克打斷了我。


    一座高聳建築的窗戶上,貼著一個古老的標誌:一根生有翅膀的手杖,兩條蛇交纏其上。高樓內部亂七八糟,垃圾遍地,樣子不像我去過的任何一間醫院,倒更像一座標準的辦公樓。貝提克走到一個數字顯屏前,上頭滾動著一行行阿拉伯文字。整台機器還在嘀嘀響著。


    “你懂阿拉伯語嗎?”我問。


    “懂。”機器人說,“我也懂它說的話,是波斯語。十樓有家私人診所,我想那兒可能有完整的診療中心,或許還有自動診療室。”


    我懷抱著伊妮婭走向樓梯口,但貝提克試了試電梯。空蕩蕩的玻璃軸嗡嗡作響,一輛懸浮車飄到我們這一層,停下了。


    “真不可思議,竟還有電。”我說。


    我們乘電梯到十樓。伊妮婭醒了,低聲呻吟著,我們沿著鋪著瓷磚的走廊往前走,行經一個露天的空中花園,黃色和綠色的棕櫚樹在風中沙沙作響,最後走進一間通風良好、四周全是玻璃的房間,裏麵是一排排自動診療床和中央診療設備。我們選了離窗最近的床,脫下孩子的外衣,讓她躺在幹淨的被褥上。我們撕下醫療包的診療貼,換上貼皮纖絲,等候診療顯板顯示結果。電子合成聲音說的是阿拉伯語和波斯語,顯屏信息也是這兩種默認的語言,但幸而有環網英語的選項,於是我們切換到這一項。


    自動診療室的診斷是過度疲勞、脫水,還有腦電圖異常,可能來自頭部受到的猛烈撞擊。貝提克和我麵麵相覷。伊妮婭的頭部從沒受過任何撞擊。


    我們認可了對過度疲勞和脫水的治療,朝後退了退,望著床板下伸出流沫縛臂,人造手指觸探著伊妮婭的靜脈,裝滿鎮靜劑和生理鹽水的靜脈注射儀開始工作。


    沒過幾分鍾,孩子就平靜地睡著了。診療機又說起阿拉伯語,沒等我走過去看顯示器,貝提克就已經翻譯了出來。“它說病人需要好好睡一晚,明天病情就會好轉。”


    我把背上的等離子步槍換了個位置。我們那幾隻積滿灰塵的背包蹲坐在一張會客椅上。我走到窗邊,說道:“趁天還沒黑,我去城市裏轉轉,看看除了我們之外有沒有別人。”


    貝提克抱起雙臂,望著掛在街對麵建築頂上的那輪巨大紅日。“我想不會有。”他說,“隻是這裏花的時間要長一些而已。”


    “什麽花的時間長一些?”


    “不管是什麽東西擄走了民眾,在希伯倫,沒有任何恐慌或搏鬥的痕跡,而這裏的人還有時間丟棄車輛。另外,那些跪墊是最可靠的標誌。”我第一次注意到,機器人的前額、雙眼和嘴巴周圍,那藍色的皮膚已經出現了細微的皺紋。


    “最可靠的什麽標誌?”我問。


    “他們知道,有大事正降臨到他們頭上。”貝提克說,“所以把最後的一秒鍾也用來祈禱。”


    我把等離子步槍放到會客椅附近,掀起手槍皮套的口蓋。“我還是打算去看看。”我說,“她可能會醒,你照看她一下,好嗎?”我從背包裏拿出兩個通信裝置,其中的一個扔給機器人,把另一個別在衣領上,調好話筒珠的位置。“開著公用頻段。我待會試著跟你聯繫。如果有什麽問題,就呼叫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海伯利安四部曲3:安迪密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美]丹·西蒙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美]丹·西蒙斯並收藏海伯利安四部曲3:安迪密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