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提克站在她的床邊,大手輕撫熟睡中女孩的前額:“我會一直陪著她,直到她醒來,安迪密恩先生。”


    很奇怪,我竟如此清晰地記得那天晚上漫步在廢棄城市中的情景。一家銀行的數字標牌顯示當時有四十攝氏度——一百零四華氏度,但紅岩沙漠吹來一陣陣幹風,攜走了汗水,粉紅偏紅的落日也給我一種安寧的感覺。我之所以記得那晚,也許,是因為那是旅途中巨變發生前的最後一夜。


    馬什哈德這個城市是一個奇怪的混合體,像是結合了現代都市和《一千零一夜》中的集市。外婆曾陪我坐在海伯利安滿天繁星的夜空下,給我講那本書中一個個奇妙的故事。這個地方瀰漫著一股麝香的味道,給人一種浪漫的感覺。街角有個報刊亭,還有台自動取款機,拐過去,就能看見麵前的街道中央擺起了貨攤,撐著條紋鮮艷的遮陽篷,箱子裏全是一堆堆腐爛的水果。我還能想像出這裏昔日的嘈雜和熙攘——大流亡前的牲畜,馬、駱駝什麽的,正一群群地兜轉著,蹶著蹄子,狗兒在吠叫,攤主大聲叫賣,買主討價還價,女人頭戴黑色方披巾,麵蒙蕾絲布卡或是麵紗,翩然走過,兩旁極具巴洛克風情但效能低下的地行車咆哮著經過,噴吐出骯髒的一氧化碳、甲酮,還有舊式內燃機自古以來一直製造的汙穢尾氣……


    突然,一聲悅耳的男聲傳來,把我從幻想中猛然驚醒,聲音在這個石頭與鋼鐵組成的峽穀城市間迴蕩。似乎是來自左邊一兩個街區外的公園,於是我朝那個方向跑去,一路上,我的手始終按著皮套裏手槍的槍把。


    “你聽到沒有?”我邊跑邊朝話筒珠說道。


    “聽到了。”耳塞裏傳來貝提克的聲音,“我把露台的門開著,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說的好像是阿拉伯語。你能翻譯一下嗎?”我急速跑過兩個街區,微微有些喘不過氣,來到一個露天公園,那裏最高的建築是座清真寺。幾分鍾之前,我曾站在樓上俯瞰下麵縱橫交錯的街道,瞥見落日的餘暉染紅了一座尖塔的側麵,但現在石塔成了暗灰色,隻有天上的一縷捲雲還閃著光彩。


    “能。”貝提克說,“這是宣禮員在召集晚禱。”


    我從腰間口袋拿出望遠鏡,將各座尖塔上下打量了一番。每座塔樓都有一處露台四麵安裝著揚聲器,男子的聲音是從中發出來的。沒有別的什麽動靜。突然間,這富有節奏的喊聲停止了,鳥兒又開始在廣場繁密的枝丫間鳴囀。


    “很可能是錄音。”貝提克說。


    “我會弄清楚的。”我收好望遠鏡,沿一條碎石小徑穿過一片寬闊的草坪,行經幾棵微黃的棕櫚樹,來到清真寺的入口。穿過一個院落,便來到清真寺真正的大門前,裏麵的情況一清二楚——擺滿了上百張祈禱墊。一根根優雅的樑柱,支撐起一個個由雜紋斑駁的石頭築成的精美石拱,遠處的牆上有道美麗的拱門,通往一個半圓形的壁龕。壁龕右方有一段樓梯,一排巧奪天工的石欄夾道而立,頂部平台飾有石質華蓋。我沒進入宏大的殿堂,先把這裏的景象給貝提克描述了一番。


    “壁龕叫作米哈拉布。”他回答道,“是伊瑪目,也就是領拜師專用的。右邊的露台叫敏拜爾,也就是講道壇。這兩處有人嗎?”


    “沒有。”我看見跪墊和石階上都有點點紅沙。


    “那麽,毫無疑問,祈禱召集令是定時播放的錄音。”貝提克說道。


    我有想進入這座巨石建築的衝動,但又不願褻瀆任何人的神聖之地,因而將那想法壓抑了下去。我想起了小時候去鳥嘴尖的天主教堂的情景;長大後,地方自衛隊有個朋友要帶我去海伯利安僅剩的禪靈教廟宇之一。我意識到,自打孩提時候起,不管在任何宗教場所,我都情願做個局外人……我從未擁有過一個屬於自己的聖地,它們都會令我感到不自在。於是我沒有進去。


    回程途中,我走過暮色四合、氣溫漸涼的街道,發現一條棕櫚樹夾道的大街,兩側城區引起了我的注意。很多四輪推車中裝著食物和玩具,準備出售。我在一個賣油炸麵圈的推車旁停下,拿起一個手鐲大的麵圈,聞了聞。已經變質了,但時間不長,大概才壞了幾天。


    走出林蔭大道,來到河邊,我轉身向左,沿濱江大道往回走,準備回診所,途中偶爾問問貝提克伊妮婭情況如何。她還在熟睡。


    隨著夜幕降臨到城市之上,星光被大氣中的沙塵掩暗了。隻有一小部分城中心的建築還亮著燈——不管是誰擄走了民眾,事情肯定發生在白天——但整條濱江大道上威嚴古老的街燈亮著煤氣燈光。要不是大道盡頭靠近拴木筏的碼頭處有一盞燈亮著,我可能已經轉身踏上回診所的路了。但事實上,我看見了木筏,那盞燈讓我在一百米開外就看到了它。


    有人正站在我們的木筏上。那身影一動不動,很高,似乎穿著銀色製服。路燈的燈光反射在那身影的表麵,使它看起來像是穿著鉻製太空衣。


    我低聲跟貝提克說,木筏上來了個入侵者,叫他保護好女孩,然後,我從皮套裏拔出手槍,從腰帶上取下望遠鏡。望遠鏡對焦完成的那一秒,發亮的銀色軀體扭過頭,朝我的方向轉來。


    49


    德索亞神父艦長睜眼醒來,感受到來自“拉斐爾”號重生龕那熟悉的暖意。熬過起初那無法避免的困惑和迷茫之後,他從封閉的躺椅中起身,赤身裸體飄向指揮控製台。


    一切如期運行:飛船已經進入天龍星七號的軌道——透過指揮控製台的窗戶朝外望去,這顆星球儼然一個白得煞眼的球體;製動點火裝置處於最佳狀態;另外三口重生龕即將重新喚醒它們裝載的貴重的人類貨物,在他們完全恢復力氣前,內部場都將設置為零重力,溫度和空氣也調到最適合剛甦醒的狀態,飛船處在與星球相對靜止的軌道。新生的神父艦長下達了他的第一條指令——命令飛船為所有人在軍官室內調好咖啡。通常,他重生之後首先會想到的都是他的咖啡杯,它置於圖表桌內(也就是軍官室的那張桌子)的凹處,裏麵盛滿熱熱的黑色飲品。


    然後,德索亞注意到飛船電腦正閃爍著指示燈,表示有一條重要信息。他在佩森星係尚還清醒時,並沒有接到任何信息,而且,似乎不大可能有人會在這個偏遠的前殖民地星係找到他們。聖神還沒有進駐天龍星星係——至多也就是傳送中的火炬艦船,會在星係內的三座巨型蒸汽行星上補給氫燃料。他簡短地查詢了飛船電腦,證實在這三天減速進入軌道的時間裏,沒有其他飛船和他們有過接觸。同時還得到確證,下麵這顆星球沒有傳教團,且傳教士上一次抵達此地,都是五十多標準年前的事了。


    德索亞播放消息。那是經由聖神艦隊發來的教皇權級令。依據顯示代碼,消息是“拉斐爾”號在佩森空域時,進入量子狀態的零點零一秒前收到的。很簡略的純文本信息——陛下撤銷去天龍星七號的成命。搜捕隊的新目標區:神林。立刻前往那裏。盧杜薩美和馬盧辛授權。消息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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