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蒂蒙席駐足在一幅描繪重生的巨大壁畫前,兩根手指指向一個配角人物,經歷了多個世紀,油畫業已褪色,而那個人物熱切的虔誠卻絲毫未曾消減。“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奧蒂輕聲說,“波吉亞家族歷任第二位教皇。”壁畫上人頭攢動,他幾乎是有些漫不經心地伸手朝立在人群附近的兩人輕輕一拂。那兩人臉上的明光和表情,表明了聖哲非他們莫屬。“愷撒?波吉亞,”奧蒂說道,“亞歷山大教皇的私生子。他旁邊那人是他的哥哥……後來被他殺害。教皇的女兒,盧克蕾西婭,第五間房間裏有她的畫像……可能你沒注意到……就是純潔的亞歷山大聖凱薩琳。”


    德索亞聽得目瞪口呆。他抬頭看看天花板,看見這幾間房裏出現的同一個標誌——公牛和皇冠組成的圖案,色彩鮮明,曾是波吉亞家族的徽章。


    “這些壁畫都是平托瑞丘[64]所作。”奧蒂蒙席說著,又開始邁步向前,“他的真名是波納迪諾?迪?貝托,此人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興許是黑暗的僕從。”蒙席停下來,回頭朝房間望了一眼,與此同時,身邊的瑞士衛兵迅速立正。“不過總的來說,他確實是個天才。”他輕聲說,“快來。時間到了。”


    盧杜薩美樞機在第六間房間,房間名謂s dei pontifici——意即“教皇之屋”,他在一張狹長的矮桌後等待。通報德索亞來訪並獲允晉見的當兒,那龐大的男人沒有起身,仍舊坐在椅子上,隻是朝外挪了挪。德索亞單膝跪地,吻了吻樞機的戒指。盧杜薩美拍拍神父艦長的頭,揮揮手,示意免去接下來的禮節。“坐,我的孩子。請隨意。我向你保證,比起他們為我特設的這張直背寶座來說,那張小椅子可要舒適得多。”


    德索亞幾乎忘了樞機的嗓音是多麽的響亮:洪亮的低音從那龐大的軀體中發出,轟隆咆哮,猶似從地底湧來。盧杜薩美身材臃腫,身上覆著紅色絲綢、白色亞麻、深紅色天鵝絨,整個人活似一座地質山丘,一層層下巴上頂著巨大的頭顱,上麵長著小嘴、精明的小眼睛、幾乎禿頂的腦瓜,還戴了頂深紅的無簷便帽。


    “費德裏克,”樞機聲音低沉地說道,“你經歷了這麽多次的死亡與考驗,卻沒有受到傷害,這令我很高興,很愉快。你看起來很健康,我的孩子。雖然很累,但很健康。”


    “謝大人掛念。”德索亞答道。奧蒂蒙席坐到神父艦長左邊的一把椅子上,離樞機的桌子稍遠。


    “聽說,你昨天接受了神聖法庭的審判。”盧杜薩美樞機轟隆隆地吼道,灼人的目光似乎要刺穿德索亞的身體。


    “是的,大人。”


    “我希望,他們沒有用拇指夾吧?也沒有用鐵娘子[65]或者烙鐵吧?有沒有讓你上刑架呢?”樞機的笑聲似乎在他龐大的胸腔間迴蕩。


    “沒有,閣下。”德索亞擠出一絲微笑。


    “那就好,那就好,”樞機說道。十米上方一個裝置投來光芒,在他的戒指上閃亮。他湊近了些,微微一笑。“當年陛下命令神聖法庭取回舊名——宗教裁判所,少數無信仰的人以為,教會曾經的瘋狂與恐怖又將捲土重來。但他們現在懂了,費德裏克,神聖法庭唯一的權力,就是為教會提供建議,其唯一有權執行的懲罰,是建議逐出教會。”


    德索亞舔舔嘴唇。“那可是個可怕的懲罰啊,大人。”


    “對。”盧杜薩美樞機贊同道,聲音裏善意的嘲弄已然消失,“可怕,但你無須擔心,我的孩子,這事已經畫上句號,你已被判無罪,清白的名聲絲毫不受影響。審判官將會向陛下遞交一份報告,為你洗刷所有的冤名,除了……可以這麽說……某個偏遠地區的主教,他在教廷裏有很多朋友要求參與預審旁聽,你是不是太不顧及這位主教的感受了呢?”


    德索亞一口氣還沒呼出。“米蘭德裏亞諾主教是個竊賊,大人。”


    盧杜薩美炯炯有神的目光射向奧蒂蒙席,繼而回到神父艦長的臉上。“對,對,費德裏克。我們知道,我們早就知道了。你放心,那顆偏遠海洋星球上的這位好主教,會來拜見神聖法庭的樞機大人的,總會有那麽一天的。也許我還可以向你保證,對於他的案子,處理建議不會像對你這麽從寬。”樞機坐回高背椅,古舊的木頭髮出吱嘎吱嘎的聲音。“但現在,我們必須討論點別的事,我的孩子。準備好繼續使命了嗎?”


    “準備好了,大人。”德索亞很驚奇,這答案竟然脫口而出,而且充滿了誠摯。在那之前,他一直都希望,這一部分生命與使命還是結束為好。


    盧杜薩美樞機的表情變得愈加嚴肅,肥胖的下頜似乎也變得結實些了。“很好。啊,我聽說,你手下一名士兵在去希伯倫的途中犧牲了。”


    “重生時發生了意外,大人。”德索亞說。


    盧杜薩美搖著頭。“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持槍兵芮提戈,”德索亞神父艦長補充道,他覺得必須說出烈士的名字,“他是個優秀的戰士。”


    樞機的小眼睛中似乎有淚光閃動。他直勾勾地望向德索亞,說道:“我們會派專人照顧他的父母和妹妹。持槍兵芮提戈有個哥哥,在布雷西亞,已晉升到神父指揮官的軍銜。你知道嗎,我的孩子?”


    “不知道,大人。”德索亞說。


    盧杜薩美點點頭。“真是個巨大的損失。”樞機嘆息著,肥胖的手擺在空蕩蕩的桌麵上。德索亞看見他手背滿是凹痕,他盯著那隻手,感覺那就像是什麽海生軟體生物。


    “費德裏克,”盧杜薩美低沉地說道,“由於持槍兵芮提戈已為國捐軀,我們建議派人填補飛船上他空出的職位。但首先,我們得討論一下這次使命的緣由。你知道我們為什麽必須找到並羈押那個小女孩嗎?”


    德索亞坐直身子。“大人解釋過,那名女孩是一個賽伯異種的孩子。”他說,“她會對教會造成威脅,還可能是人工智慧技術內核的間諜。”


    盧杜薩美點著頭。“全都沒錯,費德裏克。全都沒錯。但我們並沒有明確告訴你,她究竟為什麽會是威脅……不隻對教會,對聖神,甚至對全人類來說,都是威脅。如果我們要派你回去繼續這次任務,我的孩子,你有權知曉理由。”


    外邊,突然傳來兩聲迥然不同的聲音,隔著窗戶和宮牆聽不太真切,但依然隱約可辨。同一時刻,從雅尼庫倫山沿河至特拉特福勒,傳來了正午的炮禮聲,另一麵,聖彼得大鍾開始敲響鍾聲,表示正午的到來。


    盧杜薩美頓了頓,從深紅色長袍的衣袋中拿出一塊古表,點點頭,似乎感到心滿意足,然後給它上了發條,放回原處。


    德索亞恭候著。


    42


    我們花了一天多的時間走過冰廊,來到格勞科斯神父所在的地下城市,途中睡了三次短覺,而旅途本身——冰層中的通道又黑又冷又狹窄——要不是因為一名夥伴被幻靈擄走,我可不見得會將它銘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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