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妮婭又向他們講了一遍我們的想法:沿河漂流而下,穿過拱門。她用手勢表現出一堵冰牆——又指了指它——然後打手勢告訴他們,我們準備繼續沿河而下,到第二座拱門去。


    這讓庫奇阿特和他的夥伴更加激動,興奮得甚至忘了使用手語,直接跟我們交談,那刺耳的詞句向我們襲來,猶如一大堆砂礫傾瀉在我們的耳朵中。發現我們聽不懂,他們轉身興奮地互相言語。最後,庫奇阿特上前一步,對我們三人說了一句簡短的句子。我們重複聽到“格勞科斯”這個詞——先前我們就聽到過,這個詞同他們的語言格格不入,顯得很突兀——然後庫奇阿特朝上麵指了指,反覆打著手勢,示意一起走上地表,我們迫不及待地同意了。


    於是,眾人牢牢裹著幻靈皮袍,在壓垮人的重力下,弓身駝背,身負沉重的背包,腳在石頭一樣堅硬的冰麵一步一滑,朝掩埋在冰下的城市出發,去拜謁神父。


    41


    德索亞神父艦長被軟禁在基督軍神父宅邸,但最終,釋放他的命令還是抵達了。他先前以為,裁決應該是由宗教裁判所神聖法庭做出,而事實上,傳喚來自於盧卡斯?奧蒂蒙席,即梵蒂岡國務秘書(西蒙?奧古斯蒂諾?盧杜薩美樞機大人)手下的副部長。


    走進梵蒂岡城,穿過梵蒂岡花園,這番經歷深深震撼著德索亞的心靈。他眼見耳聞的一切——淡藍色的佩森天空,梨樹園中四處飛馳的雀鳥,晚禱鍾輕柔的長鳴,令他內心湧起細膩的情感,讓他淚眼婆娑。奧蒂蒙席與他邊走邊聊,講些羅馬教廷的飛短流長和溫和的插科打諢,兩人走過花園,兩旁次第開放著似錦繁花,蜜蜂在其間辛勤忙碌,那段路遠去很久之後,德索亞的耳朵裏還一直嗡嗡轟響著奧蒂蒙席的話語。


    德索亞盯著眼前這位高大的老者,他以輕快的步伐為他領路。奧蒂非常高,那長長的法衣下,雙腿悄無聲息地邁動,看起來就像是在向前滑行。蒙席臉龐纖瘦,看上去很狡詐,多年來的笑容鑄就了臉上的條條皺紋,鷹鉤長鼻似乎總是在梵蒂岡的空氣中嗅探詼諧和流言。德索亞聽說過關於奧蒂蒙席和盧杜薩美樞機的玩笑,他們一個高大風趣,一個臃腫狡詐——要不是他們擁有令人芒刺在背的權力,別人看見他們在一起的樣子,肯定會笑出聲來。


    兩人出了花園,走進一架外部電梯,電梯升向梵蒂岡聖殿的走廊,對此,德索亞立馬吃了一驚,但很快恢復了平靜。他們乘上圍有金屬絲網的電梯箱,進出之時,守衛的瑞士衛兵都會迅速立正,他們古老的製服繪有紅色、藍色和橙色的條紋,光輝燦爛。這裏的士兵都攜帶長槍,但德索亞記起來,那些東西都帶有脈衝步槍的功用。


    “你應該記得,陛下在第一次重生的時候,決定重新入住這一層,因為他欣賞那位同名教皇,尤利烏斯二世[58]。”奧蒂蒙席說著,手輕快地一揮,掃過長長的走廊。


    “對。”德索亞說著,內心正狂野似的跳動。教皇尤利烏斯二世——這位著名的尚武教皇,是首位在此屋簷下入住的教皇。他於公元一五〇三年至一五一三年在位,在此期間,下令繪作西斯廷教堂的天頂畫。現任尤利烏斯教皇——以尤利烏斯六世之銜登基,歷經多次重生,現已是尤利烏斯十四世——在此生活及統治的時間,幾乎是那第一位尚武教皇任期的二十七倍。他肯定不是來見教皇陛下本人的!他們開始走過雄偉的走廊,德索亞表麵佯作鎮定,但掌心卻沁出了汗,呼吸也非常急促。


    “當然,我們是去見國務秘書。”奧蒂微笑著說道,“但如果你先前沒見過教皇公寓的話,這段路途將會是一次令人心曠神怡的經歷。這一整天裏,教皇陛下都在奈爾維大樓的小廳,接見參加星際宗教會議的主教們。”


    德索亞點點頭,看樣子在側耳傾聽,但實際上,整個途中,他始終透過教皇公寓各房間一扇扇敞開的門朝裏麵窺去,注意力集中在拉斐爾諸室[59]。他記得歷史大致是這樣的:教皇尤利烏斯二世厭倦了一些二流天才的“過時”壁畫,諸如皮耶羅?德拉?弗朗西斯卡以及安德利阿?德爾?卡斯塔亞的作品,於是在一五〇八年的秋季,從烏比諾請來了二十六歲的天才,拉斐羅?桑喬,也就是人稱拉斐爾的大師。透過一扇房門,德索亞看見了署名室[60],那裏有一幅極為震撼人心的壁畫,描繪了在哲學和科學真理的興盛下宗教真理的繁榮。


    “啊,”奧蒂蒙席說著,腳下停了停,讓德索亞好生細看一番,“你喜歡這幅畫,對吧?能看見柏拉圖嗎?他就在那群哲學家中間。”


    “看見了。”德索亞說。


    “你知道這些人實際上是依照誰畫的嗎?是以誰為模特的?”


    “恕屬下無知。”德索亞說。


    “列昂納多?達?芬奇,”蒙席說著,臉上掛著一絲隱笑,“還有赫拉克利特[61]——看到他了嗎?你知道拉斐爾是以誰為藍本摹畫的嗎?”


    德索亞隻能搖搖頭。他想起了故星上那個小小的馬利亞教堂,是土磚砌成的,總有沙子從門縫下刮進,在簡陋的聖母像腳下匯聚成堆。


    “赫拉克利特其實是米開朗琪羅。”奧蒂蒙席說道,“而那邊的歐幾裏得……看見了吧……是布拉芒特[62]。進來,走近看看。”


    德索亞幾乎不忍心踏上錦繡緞疊的華美地毯。整間屋裏的壁畫、雕像、鍍金畫框、高高的窗戶,似乎都在他周圍旋繞。


    “看這兒,看見布拉芒特衣領上的這些字母了嗎?過來,靠近些,能看清楚嗎,我的孩子?”


    “r-u-s-m。”德索亞念道。


    “對,對。”盧卡斯?奧蒂蒙席咯咯笑起來。“raphael urbinus sua manu。過來,過來,我的孩子……為我這上了年紀的人翻譯翻譯。我相信,你這周可是好好複習了一番拉丁文吧。”


    “烏比諾的拉斐爾,”德索亞為高個男子翻譯道,聲音更像是在自言自語,“親筆。”


    “對。隨我來,乘教皇電梯到樓下去。我們可不能讓國務秘書大人久等。”


    波吉亞寓所占據了宮殿這一側樓底層的大部分空間。他們穿過小小的尼古拉斯五世禮拜堂,德索亞神父艦長覺得,他從沒見過任何人類的建築比這間小屋更為華麗細緻。此處的壁畫都是弗拉?安基利科[63]於公元一四四七年至一四四九年間所作,畫風清新簡樸,正可謂是純淨的化身。


    走過禮拜堂,波吉亞寓所的各個房間變得越來越黑暗猙獰,似乎印證著在當年的幾位波吉亞教皇統治下日趨黑暗的教會歷史。但是到了第四個房間——亞歷山大教皇的書房,獻給自然及人文科學——德索亞開始欣賞到鮮明色彩帶來的視覺衝擊,奢華的金葉鋪施,華麗的灰泥粉飾。第五個房間通過一係列壁畫和雕像,表現了諸位聖哲的略傳,但風格略顯呆板,不甚寫實,令德索亞聯想到曾目睹過的舊地古埃及繪畫。第六個房間,教皇的餐廳,依蒙席所言,展現了信仰的秘密儀式,那一連串絢爛的顏色和令人眼花繚亂的塑像,著實讓德索亞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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