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我一麵說,一麵朝圖書館左右四顧,“你知不知道,《詩篇》說你父親的人格離開舒克隆環後,在這艘飛船的人工智慧中待了一段時間?”


    “對,”伊妮婭說,她莞爾一笑,“就在昨天,我睡覺前,和飛船談了個把小時。是的,我父親曾經在這兒待過。隕落後,領事駕著飛船回去檢查環網發生了什麽事的時候,他的人格的確和飛船的意識共存著。但他現在不在這兒了,飛船也不記得他待在這裏的那些情況了,它不記得我父親發生了什麽事——不知道他在領事死後離開了,還是怎麽回事——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是否還在這個世界上。”


    “嗯,”我說著,試圖選用外交性的語言,“內核已經不存在了,所以我覺得賽伯人的人格應該也不存在了。”


    “誰說內核不存在了?”


    聽到這句話,我嚇了一跳。“梅伊娜?悅石和霸主最後的行動,便是摧毀遠距傳輸連接、數據網、超光通信,內核所在的整個維度,”最後我說道,“連《詩篇》都承認了這個事實。”


    孩子依舊笑意盈盈。“哦,他們把基於空間的遠距傳輸器炸成了碎片,其他東西都停止運轉,好吧。在我的時代,數據網也的確消失了。但是,誰說內核毀滅了?就好像說,你掃掉幾張蜘蛛網,蜘蛛就必死無疑了。”


    我承認,我回頭張望了一下。“這麽說,你覺得技術內核還在?那些人工智慧依舊在密謀攻擊我們?”


    “我不知道他們的密謀,”伊妮婭說,“但是我知道,內核依然健在。”


    “怎麽知道的?”


    她豎起一根細小的手指。“首先,隕落後,我父親的賽伯人格依然存在,對不對?那個人格存在的主要基礎是他們所構造的內核人工智慧。這就意味著,內核依舊存在於……什麽地方。”


    我想了片刻。如我早先所說,賽伯人——就像機器人一樣——對我來說基本上是神話中的人物。我們還不如去談矮精靈的身體特徵呢。


    “其次,”她繼續道,豎起第二根手指,“我和內核交流過。”


    聽到這話,我不由得眨了眨眼。“在你出生前?”我問。


    “對,”伊妮婭說,“還有,在我和母親住在傑克鎮的時候,在我母親死後,我也和它交流過。”她捧著書,站起身,“還有今天早上。”


    我唯有瞪眼的份了。


    “我餓了,勞爾,”她站在樓梯頂上說道,“要不要下來看看這艘古老飛船的廚房有什麽東西,能填飽我們的肚子?”


    我們很快為船上生活定了作息時間表,把海伯利安的晝夜時刻作為大致的作息時間,並習慣了它。我開始明白,舊日的霸主把舊地星係的二十四小時作為一個標準,為什麽這個習慣在環網時代那麽重要:我在什麽地方讀過到,類地或經過地球化改造的環網星球中,差不多大部分——有百分之九十——一天的時間和舊地標準日相差無幾,差異不超過三小時。


    伊妮婭還是很喜歡把瞭望台伸出去,在霍金太空的天穹下彈奏施坦威。有時候我也會在那裏待一會兒,聽上幾分鍾,但我更喜歡飛船內部空間給予我的包容感。大家都沒抱怨超光環境帶來的副作用,雖然我們能感受到——情緒和平衡感偶爾的劇烈波動,一種無時不在的被人窺視的感覺,極為怪異的夢境。我經常被夢驚醒,心髒猛烈跳動,口幹舌燥,被單被汗水浸濕,隻有最可怕的噩夢才會帶來這種感受。但我從來記不得那些夢。我很想問問他們倆的夢是什麽樣的,但貝提克從來不提——我不知道機器人是否做夢——至於伊妮婭,雖然她承認也做了很怪異的夢,而且還記得夢的內容,但她從來不跟我們談起。


    第二天,我們在圖書館小坐,伊妮婭提議“體驗”一下太空旅行。我表示,上次已經體驗過了——說這話的時候,我的腦中都是那些霍金分形——還能體驗到什麽更棒的東西呢。她隻是大笑,然後叫飛船取消掉內部密蔽場。於是,我們馬上失重了。


    孩提時,我曾在夢中經歷過零重力。年輕時當兵那會兒,我曾在極鹹的大南海中遊過,當時我閉上雙眼,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浮在水麵上,想像著,舊日裏的太空旅行是不是就是這種樣子的。


    但我能告訴你,不是這樣子的。


    零重力,尤其是突如其來的零重力,飛船遵照伊妮婭的要求弄出來的,極為可怕。那,完全是,墜落。


    或者,這是起初剎那間的感覺。


    我緊緊抓住椅子,但椅子也在墜落。感覺完全像是過去兩天我們一直坐在籠頭山脈的一架纜車中,突然之間,纜繩斷了。我的中耳連連抗議,試圖找到真正的地平線。但哪兒都不是。


    不知道貝提克當時在下邊的哪裏,總之他蹦了過來,平靜地說道:“出什麽問題了?”


    “沒有,”伊妮婭大笑道,“我們正打算體驗一下太空。”


    貝提克點點頭,腦袋向下鑽進了樓梯洞中,繼續他原先的工作去了。


    伊妮婭跟著他進入了樓梯井,又躍回中部的開口處。“瞧見了嗎?”她說,“飛船零重力的時候,樓梯井就成了中央深井,跟舊時的神行艦一樣。”


    “這樣難道不危險嗎?”我問,抓著椅背的手改抓到書架上。這下我發現,彈力束索將書都固定在了原位。另外一些沒有被綁定的東西——放在桌子上的書,桌旁的椅子,我留在另一把椅子背上的毛線衫,剝開的幾瓤橘子——都飄在了空中。


    “不危險,”伊妮婭說,“但會很亂。下一次在取消內部能量場前,我們得先把所有東西都收好。”


    “但是,這能量場難道……不重要嗎?”


    從我的角度看去,伊妮婭正顛倒地飄浮在那。比起別的體驗,我的內耳更加不適應這種感覺。“在正常的空間中移動時,能量場可以讓我們不被壓扁,或被隨處拋扔。”她一麵說,一麵抓著樓梯的欄杆,把自己拉到二十米深的深井中部,“但是在超光速空間中,飛船不會加速或減速,嗯……我來啦!”原先敞開的樓梯井的中部有根杆子,一路通向頂部和底部,她抓住上麵的一個把手,頭朝前,飛速躍出了我的視野。


    “老天爺。”我低聲說道,推了一把,從書架旁躍離,跳向對麵的艙壁,接著,跟著她鑽下了中央深井。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們在零重力中玩著遊戲:零重力追人遊戲,零重力捉迷藏(我發現,當不再受重力限製後,盡可藏在最稀奇古怪的地方),零重力足球(倉庫或走廊那一層的櫃子裏有塑料太空盔,我們拿它當球),甚至是零重力摔跤,這比我想像的要困難。我剛想抓住孩子,我倆就翻著跟頭、左磕右碰地從沉眠艙的一頭飛到了另一頭。


    最後,我們都累壞了,渾身是汗(我發現,那些汗珠都懸浮在空中,隻有當人挪動一下,或是通風器吹來一縷空氣,它才會動一動),於是伊妮婭再次命飛船把瞭望台打開——她下達命令後,我驚恐地大叫,但是飛船平靜地跟我說,外部能量場不會有變——於是我們飄了出去,浮在隨瞭望台一同探出的施坦威上,飄到欄杆上、欄杆外,進入飛船船體和能量場之間的無人之地。飄出十米後,我回頭望望飛船,霍金空間在我們周圍以每秒幾十億次的速度交疊、收展,於是它被那劇增的分形包圍了,在冰冷的焰火榮光中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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