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夫人美意,莊中多為女眷,留宿實是多有不便之處。騎馬緩行之下,不過兩刻便能回城。”


    王夫人帶著兩個兒媳目送賀晨一行走遠,轉身之際沉聲一歎!兩個兒媳低著頭,一左一右攙著婆婆回到正堂。


    “把門關上,為娘跟你們說說話。”


    “都坐吧。”


    待得兩個兒媳落座,王夫人眼中滿是疲憊:“你們也不要怪做娘的心狠!不讓你們改嫁,一是戰亂才平息下來,除了嫁離平江和曲江兩縣,你們的日子才有個盼頭,可你們應該都想過,你們現在縱然改嫁,能嫁什麽好人家?嫁個莊稼漢,每日粗茶淡飯?下地種田,收掃煮飯生孩子?你們過得了嗎?就算你們想要改嫁,你們的家人恐怕都不會同意。”


    見兩個兒媳都低著頭,王夫人端起茶喝了一口。


    “為娘操持這個家近三十年!經曆過的事太多,一些事在你們看來,覺得下賤可恥!可為了王家,為了幾個孩子,哪怕你們當中一人能與賀晨一夜歡好,我們王家便有了一座靠山!賀晨雖口口聲聲答應會照拂王家,可人家幫或者不幫,全憑人家心意罷了。”


    見兩個兒媳低垂著頭,沒有回應自己,王夫人搖了搖頭:“好了,為娘便不說了。你們去帶孩子吧。”


    王夫人獨自坐在正堂,烘了烘手,端著茶杯喝了一口,將茶杯輕輕放下。


    “夫人,夜間寒涼,小心身子。”


    “王重,你探查的事怎麽樣了?”


    “夫人,那些衙役當中,我都暗中查了一遍,沒有哪家明顯這三月來有什麽大筆開銷。”


    “那些人若是手上有了銀子,照理說是忍不住的,難道另有其人?”


    王重麵現難色,王夫人抬頭看著王重:“有什麽話就說。”


    “雖然找銀子時,我們王家有人在場,但是衙役還有外邊調來的民壯,串連起來做些手腳也不是沒有可能。他們自知這些銀子燙手,想著多捂一些時日,甚至幾年之後再拿出來用也不是沒有可能。”


    王夫人沉沉一歎:“我王家這麽些年的積累,就這麽付諸一炬,若非莊中存了部分,這王家幾十口人,真不知怎麽活。對於老王頭你可想好怎麽做了?”


    “夫人,是不是再緩一緩?”


    王夫人抬眼冷冷盯著王重:“若非他喝酒誤事!灶裏的柴禾怎會掉落,又怎會把夥房燒了!”


    王重低垂著頭,聽著王夫人嗚嗚哭泣。


    “他就該償命!”


    “是,夫人。”


    “還有一事,那王衝也留不得。我王家還有三個孫子呢!”


    王重心下一凜!夫人這狠辣勁,越來越像老爺。不過,這王衝也確實狗膽包天,居然想打兩個少夫人的主意,用屁股想都知道,王衝想要的是整個王家。


    “做事一定要隱密。”


    “是,夫人。”


    冬月二十八,宋文光著急忙慌跑進縣衙,深一腳淺一腳的,靴子已然被雪水打濕。


    賀晨看著宋文光:“宋頭,怎麽這般慌急?快到這邊來烘一烘?”


    “大人!王家管家王重求見。”


    “你慌什麽?”


    宋文光壓低聲音:“王重說王家田莊的老王頭和王衝昨夜酒後無故死亡。”


    賀晨垂眉想了想:“讓他進來。”


    王重到了大堂,見到賀晨坐在炭盆邊上烘著火,連忙行禮:“大人,夥房老王頭和莊丁王衝昨夜相約在王衝房中喝酒,今日一早發現兩人身亡,小人特來官衙報稟。”


    “宋頭,帶上仵作到王家田莊一趟,查究死因,盡快給死者親屬一個交代。”


    “是,大人。”


    未時正,宋文光帶著仵作回到縣衙。


    “大人,小人已將老王頭和王衝的死因查明,兩人共飲酒兩壇,飲酒過量是其一,兩人口腔均有嘔吐物堵塞,喪失活動能力的兩人因嘔吐物塞堵而亡。”


    賀晨點了點頭:“既然死因已經查明,著其收殮入土結案。”


    宋文光和仵作雙雙就此退出大堂。


    賀晨回到府中之後,鍾良後腳便來到正堂:“公子,王家這兩人死的有些蹊蹺。”


    賀晨微微一笑:“我們應該想到一處了。隻是不知這王衝為何會被王夫人除掉?”


    “公子,我有一個大膽猜想。”


    “說說看。”


    “公子曾經誇過王衝其人,當日公子上門探望王濤,這王衝臨時作為門子兩次將公子拒於門外,公子曾說這王衝必是王濤心腹之一,王家走水之後,王濤父子三人喪生,王家孫兒年幼,掌事的是幾個女人,這王衝定是生出了一些不該有的心思。”


    賀晨聽了連連點頭:“當是如此。”


    鍾良一臉玩味看著賀晨:“公子,王家那兩個兒媳,雖說都已是二十六七年紀,但其容貌身段可真是沒得說,公子那日赴宴之時,就未曾起個一點心思?”


    賀晨饒有意味靜靜看著鍾良,就這麽看了鍾良十數息之後,鍾良慌了!


    “公子,我不該開這樣的玩笑,請公子恕罪。”


    “良哥,我在思考!要不要我去找王夫人為你說媒。”


    鍾良一下蹦了起來:“公子!我隻是跟你開個玩笑,那王夫人都多少歲了!我鍾家可還等著我傳宗接代呢。”


    賀晨仰起頭來,抿嘴看著鍾良直樂:“良哥,你還真敢想!我要說的是人家兒媳。”


    “呃,公子,不興這樣嚇人。”


    看著臉色發白的鍾良,賀晨終於再也忍不住,抱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鍾良看向笑得肆無忌憚的賀晨,轉過身背對賀晨:“公子,你若再這樣,我就生氣了。”


    賀晨上前一把摟住鍾良挑了挑眉:“良哥,是你想差了,還不準我笑?”


    鍾良無奈,撥開賀晨的手,轉回茶桌旁,斟上兩杯茶,遞了一杯到賀晨手中:“公子,那老王頭定是被王家認定為王家走水的元凶了。”


    賀晨抿了一口茶:“這王家呀!一個夥房的下人,居然為老不尊,時常對婢女毛手毛腳!哎!”


    “公子,這王家以後不會打著公子名頭作威作福吧?”


    “要是王夫人會這麽做的話,她如何能夠穩穩當當做這王家主母二三十年,不過還是要多加留意。至少王家另外這些人是沒有罪的,沒有必要趕盡殺絕不是。”


    “老爺會不會到平江來?”


    賀晨一撮牙花子:“良哥,你這天馬行空的,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敢情是想蘭姐了?”


    鍾良的臉罕見一陣通紅!


    賀晨指向天井:“又下大雪了。”


    鍾良看向賀晨的臉,尤其是那一對緊緊皺起的眉,心中頓時五味雜陳!剛才還捧腹大笑的公子,轉眼功夫間,已是憂思滿腹!做官真不一定是好事!


    賀晨走出正堂,站在廈子上的走簷條石上,伸出手將一片片雪花接到手心。賀晨仰頭看著洋洋灑灑,越飄越密的鵝毛大雪,長長一歎!


    “公子,都說瑞雪兆豐年,來年的小麥肯定會有好收成。”


    賀晨吐出一口長氣:“我在野外住過兩夜,百姓的房子遮閉多半不嚴實,這樣的寒冬,也不知有多少人撐不過去。我再想到那些家中有兒郎戰沒的家庭,本就沒了頂梁柱,這一片冰天雪地裏,哪個角落能讓他們感受溫暖!”


    尹溪和楊雪兩女站在西廂房一角,看著賀晨下頜那一滴滴晶瑩的淚珠滴落,兩女再也忍耐不住,匆匆跑回各自屋中,撲到床上,緊緊抱著被褥痛哭不止。


    鍾良將尹溪和楊雪兩女的反應看在眼裏,看賀晨依舊伸著手在接雪,手掌的溫度將手心的雪花融化,一滴一滴雪水滴落著,而這一滴滴的雪水猶同落在鍾良心頭,每一滴都讓鍾良感到徹骨的疼!


    大雪偶有停斷,一連便是四日。


    臘月初三,縣衙後院書房,賀晨一手拿著書,一手端起茶杯小口小口抿著。


    董向飛到書房門輕咳一聲,見賀晨抬眼朝自己看來,走進書房:“公子,裴家小姐求見。”


    “她不是在大彎山嗎?何時回的城中?”


    董向飛搖頭:“我也不知道。她在正堂中,是否讓她到書房中來?”


    “大堂就別過去了,那邊著實冷了些,讓她到書房來。”


    董向飛很快便將裴書瑤帶到書房。


    “民女裴書瑤見過大人。”


    “裴小姐免禮,請坐。”


    賀晨看向裴書瑤,隻見裴書瑤那張清麗脫俗的鵝蛋臉瘦削了幾分,豐潤的唇瓣有著兩道皴裂,那尤其明亮的一雙大眼睛,更是少了往日神采。


    賀晨給裴書瑤倒了一杯茶,裴書瑤雙手接過,抿了抿唇後,才將茶杯湊近唇邊小口喝了起來。


    賀晨看向書房外的董向飛:“董大哥,再去拎一個炭盆來,勻一些炭給裴小姐烘一烘。”


    裴書瑤看向賀晨,沒有說話,眼中卻飽含濃濃的感激!裴書瑤一連喝了兩杯茶水,又將一雙玉手烘了烘,起身朝賀晨行禮:“大人,民女此次前來,是請大人為我主持公道來的。”


    “裴小姐坐下說,不用拘禮。”


    卻見裴書瑤眼中已然噙滿淚水,裴書瑤抽了抽鼻子:“大人想必知道,三年前民女與城東孟家大公子孟林江定了婚約,之後孟林江前往同州府投在其父一故交門下潛學,本欲取了功名便與民女成婚,奈何孟林江屢試不中,婚期一推再推,我父親在世之時,曾多次催促,孟家一直好言告罪,軟語相求,民女父親心軟念舊,也就一直讓此婚約存續,哪料民女父親命薄……”


    裴書瑤所說之事,賀晨是知道的,雖說賀晨對孟家的做法有所不滿,但兩家你情我願,也不便做些什麽,看著裴書瑤這般神情,想來是事情有了變化,賀晨隻是給裴書瑤續上茶水,靜待裴書瑤後續之語。


    裴書瑤用錦帕擦了一把淚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輕輕將茶杯放下才接著說起來:“大人,約莫半月前孟家得到消息,孟林江屢試不中之下,時常買醉,一個多月前,在一個小酒館中喝酒,酒意迷亂之下,與店中飲酒的另一桌人起了爭執,他先發手打傷一人之後,被人圍毆之下傷重不治而亡。”


    說及此處,裴書瑤連連抽噎不止,挺翹的瓊鼻和一雙大眼睛,都已是通紅。


    賀晨微微擰眉,卻又不便出口打斷,隻能是端起茶杯來抿了口茶。


    “孟家往同州去了信,讓其故交先行收殮孟林江,待年後再行前往同州。孟家於九日前著人到大彎山告知民女此事時,同時讓民女準備與孟家次子孟林河成婚。”


    裴書瑤說到此處時,再也不能壓住心中悲憤,失聲痛哭:“民女與那孟林江也就在家父五十壽辰之日,有過一麵之緣,兩家定下婚約,民女本就不喜歡,可父母之命不可違抗,民女與孟林江成婚一事,民女咬牙也就認了!如今孟家又要這般逼迫於民女,民女自是萬般不願,還請大人為民女做主。”


    在賀晨注視之下,隻見裴書瑤起身撲通跪地,香肩抖動不停:“大人若是不能為民女做主,民女便沒有活路了。”


    賀晨起身繞過炭盆,走到裴書瑤近前,彎腰正待去扶裴書瑤起身,想了想後又縮回手:“裴小姐但請放心,我不會坐視不理,起來吧。”


    裴書瑤就要給賀晨磕頭,賀晨趕忙伸手去阻止,一把探出,手卻落在了裴書瑤俏臉上。


    賀晨後退一步:“實在抱歉!裴小姐,我想攔你,並非想要輕薄於你。”


    裴書瑤仰起俏臉,看著賀晨一臉正色,眼中愧意十足,左手更是不自然握著,俏臉上升起一抹緋紅:“民女相信大人。”


    裴書瑤重新落座之後,用錦帕擦了擦手心沁出的細汗:“大人,孟家此舉,別有用心,民女父親留下的布莊和染房,如今風雨飄搖,而今我裴家隻餘民女和一起長大的婢女裴玉,再有便是老管家昌伯,孟家對裴家的布莊和染坊想來覬覦已久,是以才如此逼迫民女。”


    “裴小姐但請放心,明日我便傳孟家到衙,若是裴小姐所言俱都屬實,我為你做主!”


    “謝大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生而逆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孤帆遠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孤帆遠揚並收藏生而逆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