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抿嘴道:“發配到寧古塔不行嗎?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嘛?阿瑪,你與皇上說一說,看在父親多年……”她請求的話還為說完,明珠便答:“一切隻看皇上,求情對於重犯而言,無任何作用。”


    她憋了一口氣,吞進自己的肚裏。明珠語氣極其冷酷,已不想當初來盧府,與父親笑臉盈盈的模樣了。官場上的事就是如此,見風使舵。當年她父親還有一絲用途,便與她父親結交甚好,還樂顛顛地聯姻。此時明珠恐怕是嫌棄這門親事了。她不再發作,平靜地站回容若身邊。容若見明月失望地表情,抿了抿唇,輕聲地道:“還有我。”


    明月睖睜地將他望去,隻見他風輕雲淡地笑了一笑。甚是淡然。


    半個月後,終於最後裁決出來了,她的父親被發配到寧古塔,不得再回京。這個消息無疑是讓人吃驚的消息,就連明珠知曉此時也甚是覺得神奇。康熙會如此大發慈悲去寬恕一個重犯?明珠頓時陰沉起來,總覺得事有蹊蹺。明月得知此時後,心頭情緒總是忐忑,她不認為這是一種寬恕,而是一種交易。隻是她的意象,卻如此強烈。容若回府後,明月便質問起他。容若淡然而道:“沒什麽,隻是求了求皇上,皇上看在嶽父忠良多年的份上,網開一麵。”


    真是這樣嗎?明月不禁惘然,希望不是自己多想,而是事實如此。因屬朝臣流放,不能送別,明月隻能站在遠遠的地方去眺望,她真是不知這一眺望,會是一眼萬年那般冗長嗎?


    他們站在長亭目送著她的父親,咬了咬牙根,她不知死罪與流放寧古亭,父親會喜歡哪一個,隻是她明白,人總是活著便是好的。她希望自己身邊的人,都能好好的活著,這樣便是最大的安慰。


    她,盧明月已無靠山可依,已無身世背景所仗,然卻是霸占著納蘭大奶奶這個位置,是否會岌岌可危?她不知曉以後會如何,她隻求,身邊這個人,能一直陪她即好。


    而她身邊這個人,現在以及未來,不離不棄。


    自盧興祖的風波以後,便是波瀾不驚了。雖整個納蘭府都不甚提及關於明月家事問題,隻字片語也未提及,可他們有時眼神中的交流,總是讓人看得出來的。容若在家時,明月還能轉移注意力,但白日家中隻有她一人時,她總會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好似沒了家事,成了流放重罪之臣的女兒,便什麽都不一樣了。不禁是她這般認為,就連平時粗線條的前雨都不禁抱怨起來,“那些燒火丫頭真是該扇嘴巴子,整天聊著以後的新奶奶什麽的,把我給氣的,我們姑爺對小姐一心一意,怎會納妾?真是沒見識。”


    明月這般聽著,臉上淡然,然心中不免有些不悅。這世道既是如此,丫頭能端詳這些,也是主子的原因,這儼然是一種規矩。她也知曉,古人特別看重“門當戶對”,她現與容若已然不是門當戶對,自己隻不過是重罪之臣的女兒,顯然是不夠協調的。而她自己又無所出,大婚兩年,實為說不過。婚書有所明指,婚後三年無所出,便是所犯七出中的“無後”。


    想及如此,明月不免想到勢力的明珠,可是會另有所謀?她不得不這般想像,不是她多心,而是……官場上的利益,大多是用婚約來聯繫的,當年她與容若的結合,也是她的父親官職正符合明珠。


    明月想得多了,開始整夜的失眠,容若本喜歡抱而睡,見她半夜還睜著眼看自己,給予她安慰地道:“怎麽了?”


    明月有些失神地回抱著他:“冬郎,你可發現有什麽變了嗎?”


    容若不禁愣了一愣,隨即笑道:“有何變化?”


    明月不想明說,以為他會懂,然而他的表現告訴她,她的冬郎是不諳人事的人,缺了根筋。她隻能嘆息,委婉地道:“你以後會納妾嗎?”


    容若身子立即緊繃起來,怔了好一會兒,也未回答她這句話。明月卻依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焦灼地等待他的回答。


    容若最後隻是抱了抱她,“你想太遠了。”


    果然……她本不該奢求的,不該去奢求能一生一世隻有一人的看法,隻是當她用整個人生的話,那便希望對方給予她的也是同樣整個人生,而不是她給予整個,而他卻撇下一些殘羹冷炙。


    “冬郎。”她想了許久,還是道了一聲,“要是你納妾了,你可知我會怎麽做嗎?”


    容若略有不安鬆開她,驚異地注視她那平靜如水的眼眸。她安靜起來,一般分為兩種,幸福與不幸。當她幸福時,容若總會有種無言的踏實,倘若要是不幸的話,他未曾體驗過。


    “我要是樂意地笑納了,你可會高興?”明月忽而臉帶笑意對著容若,讓他好一陣驚愕。


    回神的容若,從驚愕到了無奈,刮下她鼻子,幫她糾正睡姿,掖好被子,嗔怪地道:“沒事找事,要是心裏煩得話,我們去別的地方散散心吧。”


    “去哪?”


    “你挑吧。”


    “冬郎有公事在身,能去哪啊。”


    “皇上體恤,放我三個月假。”


    “啊?”明月顯然一驚,這也太“體恤”了,這麽長的假?明月一臉不置信。然,容若卻給了合理的解釋:“你救了皇後,皇上本是欠你一份人情,家裏出了這麽多事,我變稟告皇上,你最近身體不適,想照顧你,皇上便允可了,放我三個月假期,好生照顧你。”


    明月覺得這個理由不錯,也便接受了。她想這三個月的假期該如何利用?容若出差兩年之久,聚少離多,得好好利用一番才好。她思及這般,忽而又想起了與父親的最後一番話,頓了一頓,她便道:“容若,我們去江南走一趟吧,我想去看看江南有著怎麽的好景色,讓前人好一番讚揚。”


    容若怔了片刻,不想她想出遠門,心想該是呆在府上太過壓抑了,便想出去散散心。其實他對江南也有一番好奇,他認識的諸多朋友也大多是江南人士,他們的風情與氣質,皆是他好交的。


    “好吧,就去江南,明兒我們去打點一下行裝,便立即出發。”


    “這麽快?”明月大驚,可是比她還要著急?


    “是啊,我想完完全全利用好這段江南之行嘛。爭分奪秒。”容若這般說著,自個嘴裏還帶著傻笑。明月煞是無語,感覺不是她去散心,而是陪他去散心去了。


    在他們告知家長去江南散心之時,覺羅夫人是第一個反對的,她認為江南蠻子多,去那種地方不適宜。倒是明珠幹脆,不去幹涉他們夫妻的行蹤,沒有任何意見。倒是那多嘴的錫三奶奶,她又多嘴說了一句:“啊,好似福珠叔一家子在江南呢,冬郎可是要去找他們?”


    額,江南還有親戚在?隻見容若笑道:“必當拜訪。”


    明月略有一愣,好似這次江南之旅,會遇見一些人,發生一些事。


    而她的預感總是那般靈驗的。


    正文 我亦飄零久


    馬車嗒嗒行使在官道上,忽而行疾,忽而變緩,毫無規律,如生活的節奏一般。 馬車上,明月正為容若剝荔枝吃。一顆鮮嫩晶瑩的白白果肉送至容若嘴裏,容若一邊嚼著吃一邊專心看著自己手裏的書,許是吃得太多了,他擺擺手地道:“不吃了。”


    明月望向身側還有一籮筐的荔枝,一臉惋惜地道:“再吃些吧。”


    “你吃吧,我吃得嘴有些澀了。”容若望著手中的書,淡淡地道。明月凝望著容若這幅表情,略有寫怏怏然自個剝起荔枝自己吃了起來。他們之間仿佛已然沒有新婚那般甜蜜了,時隔兩年,有些生活細節之於他們而言,已然是再正常不過的日子。他們沒有為柴米油鹽醬醋茶擔憂過,然夫妻共有的生活瑣事已然磨滅得圓潤,激起不了一層漣漪。曾經新婚時,他們窩在書房吃著一整框荔枝,她為他剝一粒,他會偶爾順手也剝一粒餵她吃。一來一回,一整框就這麽消滅了,吃得可是一點澀盡未有。如今幾粒下去,他便叫澀了起來。明月默默吃著荔枝,不消幾粒,她吃得也澀了起來,放下手中的荔枝,無趣地抄起一本書翻頁起來。


    一路上,兩人極其安靜,其實明月甚是想與他交談幾句,奈何他專心於鑽研於西夏歷史,要不是陪她散心,他定會悶到書房不出,著實是為難他了。


    路經濟南,他們便停了下來。濟南是一處大城,容若毫無猶豫地逗留濟南三日。聽容若說,在濟南有一位知交,是在鄉試認識的,後殿試中甲,調任老家當知縣。容若總是與漢人交際甚好,也許中間的媒介便是漢學。兩人特意去了濟南附縣——商河縣。容若算是慕名而來,來到衙門才去稟告被告知,他所謂的故人被調到江南蘇州了。本來兩人的計劃是選擇蘇杭之一,最後因去拜訪杭州的福珠,便放棄去蘇州。而特意來濟南,也是為了這漢人知交,卻撲了空。容若最近在研究西夏歷史,知曉這位知交甚是懂,所以他不得不改變計劃,先去蘇州一趟,再去杭州拜訪。也便是他們的安排,重點在蘇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何以述情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錦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錦竹並收藏何以述情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