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道:“人證物證皆有,這件事,恐怕是定下了。”明珠還抬首望向明月,“這次得看皇上的處決,要是能幸的話,流放寧古塔,要是不幸的話,恐怕是死罪。”


    明月實為難過,她不想有這麽個災難,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劫數嗎?這時日看來還不及三個月便降臨在自己麵前?她頓時情緒極為低落,她咬咬牙,確定地問:“可是無迴轉的餘地。”


    “是。”明珠直接粉碎了她的妄想。她隻能從這不幸與幸中任選其一。她隻能苦澀地問:“何能幸運地去寧古塔流放。”


    明珠頓了一頓,“得看皇上開恩,要是皇上要殺雞給猴看的話,那就難免成了刀下亡魂了。”明月一時無法言語,試圖找出一個破洞去彌補這個缺口,卻突然發現,是枉然。她隻能甚是麵前問道:“我父親所犯的罪名,該是死罪還是流放?”


    “他當時乃兩廣總督,廣州之首,罪行嚴重,有損大清顏麵,當然屬死罪。”明珠再道:“而且現屬皇上第一次整頓官風,許是有可能‘試刀’,死罪中的淩遲!”


    容若一怔,“父親,你可是……”


    “阿瑪,你為何這般大公無私。”明月低喃一聲,有些悲慟起來。她無法想像她的父親被淩遲處死,那個畢竟是她父親。


    她突然跪下,“求阿瑪讓我再見一見我父親。”


    明珠嘆息一聲,“今兒太晚了,明兒帶你去吧。”


    明月低聲點頭,略有一絲恍惚,好似這是一場傷心的悲夢,一覺醒來,她還是會那般幸福的人。那個愛她如斯的父親,為何會如此?她實在難以想像,她以後的日子該如何去麵對。


    回到瓊樓,明月便癡呆坐在床上,一句話也不說睖睜地盯著房門看,好似在等誰似的。容若站在他旁邊,與之陪她坐在床上,輕輕摟著她,一句安慰的話也不說,他自是明白,她心裏的難過,隻言片語是無法表達的。所以他隻能安慰的抱住她,靜靜地就好。


    明月原本筆直的身軀,被容若這般一攬,忽而軟了一半,靠在他肩膀上,靜靜的不言語。兩人就這樣在寂靜的房間內享受著難得的安靜,終於明月開口地道:“我父親可能不是一個好官,可他是個我最愛的父親,他把畢生的寵愛給予我,其實我極其任性,可是父親從來都遷就我。我知那是溺愛,知那種愛不是很好,可是之於我言,有這麽個人這般愛護我,我何以為報?我不孝,在他有生之年。”


    容若道:“乖。”他把她抱得更緊了些,好似怕她遠去一半,隻是緊緊地摟著她,“嶽父會理解你的。”


    明月悲慟地閉上眼,請允許她再次柔弱一次,她不能被打倒,她絕對不要被悲劇打倒,她來到清朝之時,便對自己說,不拋棄,不放棄。


    她不拋棄尊嚴,不放棄理想。


    “冬郎,我會好的。”她慢悠悠地說著,目光已比開始清晰許多,雖還是有些氤氳。


    正文 難忘舊日情


    翌日,明月便去大理寺見她父親。 她父親是被壓上來的。她一時無法言語,見他穿著白色褻衣而來,蓬頭垢臉,原本端莊的父親竟變得如此,不禁讓明月的心擰了一擰。明珠識相地拉了拉旁邊站著容若,容若望了望明月,略有不安地跟著明珠離去。


    此時牢房裏,隻剩下她和盧興祖。盧興祖笑道:“難為你來。”


    “明月不懂,父親為何知法犯法?倒賣貢書是死罪啊,父親。”明月終於把心底那層疑惑給說了出來,她無法去釋懷,她的父親,為何要幹這種事?


    然,盧興祖隻是很平淡地坐下,眼神中太多的淡然,似乎對於這個提問,沒有多大的在意。他抬頭示意明月跟著坐下。明月咬了咬牙,跟著坐下來。


    “那年父親病重,以為活不久了,那時你還未出嫁,心想,要是我這老骨頭走了,我家人怎麽辦?”明月聽盧興祖如此一說,不禁頓住了,後又聽他繼續道:“朝廷上的俸祿隻能維繫家中大大小小的開支,這些明月你是知道的。”


    在盧興祖病重的那段日子,都是明月管理家裏的事物,她不甚能理財,自詡節約,有時還超支。那時手上有閻羅的印章,蓋一下,錢就有了,無需為錢擔憂。可父親哪來那枚印章,生活支出得精打細算。其實她父親為官清廉,從未貪汙或者中飽私囊過,家境不算太寬裕,可對她與妹妹確實是盡心的滿足,她與妹妹是從不愁吃不愁,自然是不會像那麽多。


    盧興祖接著嘆息地道:“我怕我就這麽去了,你們兩個姑娘以後得怎麽過啊?本來合計著‘詐賂’一把,給你們存點錢也好,這樣我就去的安穩了。”說著,他苦笑,“當我事情好容易辦好了,我這病竟奇蹟般地好轉了,而我心頭肉也皆有了著落。雖你妹妹當時離家,但我從不擔心她,她哥哥是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我一點也不擔心。本想你妹妹嫁給他也好,隻是不湊巧發生那些事,也許就是上天對我的報應吧。”


    “父親,你別說了。”明月萬萬是想不到,給她的理由竟是如斯?她這個父親,到最後想的還是她和她妹,心頭難受不已。


    “明月,你有機會去趟江南吧,替父親我去看望一下你妹妹。”盧興祖頓了一頓,“她在蘇杭一帶,父親知道的也就這麽多了。”


    明月咬了咬唇,輕微點了點頭。隻見盧興祖忽而仰頭,盯著天牢的房梁發呆,好似在沉思,又好似在醞釀,終究,在時間的光陰裏,用淚劃上了終點。


    仰望,終究無法控製淚水的流動。 盧興祖笑道:“明月,你父親想你母親了,是該走了。”


    明月不言語,隻是輕聲點頭。她做不了任何事情,隻能包一眼的淚水,然後揮淚送別。這就是無能,也是無奈。人生本就那麽多無奈,輪到你反抗的,大多不是無奈。


    與父親聊完以後,她本是想立即出去的,卻在路過一間牢房之時,聽見有人用英語在念《聖經》?她忍不住頓了一頓,轉臉朝那間牢房一看,竟見到一位白髮洋人在端著書,甚是莊重地在念著,好似古人和尚念經一般。明月愣了一愣,心想,這人是何許人?洋人居然被關在大理寺?難道也是犯了什麽事?她本想開口問一問,卻還是止住自己的莽撞。她退了退,想離開。


    “夫人?”那洋人用極其標緻的中國話在喚她。明月愣了一愣,轉身看去,隻見那洋人已然放下手中的《聖經》,朝她走來,兩人之間隔著牢房的鐵柱,那洋人道:“你是納蘭公子的俏娘子?”


    明月又怔了一怔,這洋人竟認識她?她有些不自在的點頭,隻見那洋人歡喜地笑了起來,完全不像一個犯人該有的情緒,他道:“納蘭公子曾有一首詩,惹得徐幹學甚是不高興,可是一首信手塗鴉的艷詩哦。”明月的臉頓時刷白起來,她已然知道他的意思了,認識她,是通過那首詞知曉的。明月知曉那首艷詩,那還是她與容若初婚那段時間,無聊興起,隨便寫的一首詞逗弄明月。


    艷歌:紅燭迎人翠袖垂,相逢長在二更時。情深不向橫陳盡,見麵**去後思。洛神風格麗娟肌,不見盧郎年少時。無限深情為郎盡,一身才易數篇詩。


    她當時不知橫陳什麽意思,問及,才知這首詩帶點色彩的。她當時臉紅不已,然卻喜愛這首詩,畢竟這其中的韻意不言而喻。


    “你是誰?”明月忍不住地問起他。既然認識容若又認識徐幹學,想必是個人物。


    “湯若望。你可以叫我阿湯爺爺。”


    “……”


    湯若望卻自個笑了起來,“在我離開大清之前,先皇叫我阿湯哥,現在回來,時隔太久,隻能叫我阿湯爺爺了。對吧?漢語可是對的?”


    “……”明月無話可說,隻能點了點頭,“你招呼我,有何事嗎?”


    “給你打聲招呼,過幾天見麵,我們就熟了。”湯若望這般說著,好似不大對勁啊。明月覺得甚是古怪,蹲在大理寺的犯人可是重罪,能出去微乎其微,為何這搞笑的阿湯爺爺就這般篤定自己能出去呢?


    明月欠身,“那麽阿湯爺爺,我先回去了,以後再見。 ”


    “好的。夫人拜拜,請代我向你丈夫問好,說以後還找他作畫。”明月頓了一頓,點頭離去,還未走多遠,便聽到湯若望念念一道:“怎覺得又有點像閻羅那廝的。”


    明月當即僵硬一下,頓了好一會兒,才重新舉步離去。


    出了大理寺,見容若正目不轉睛地望著明月此時站著的出口。他舉步朝她走來,“怎樣?”


    “等著收屍。”明月此話一說,容若臉色大變,欲想伸手握住她,然,她先一步離開,朝著明珠走去。明珠見她向他走來,便知她將要脫口而出的話,他連忙製止道,“多說無益,得看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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