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敷默然不語。這種說法,他還是頭一次聽說。


    “或許刑警先生你覺得是警方出麵拜託,證人們才做了偽證,但其實並不是這麽回事,他們說的全都是實話。你見過伊達屋的人沒有?去見見好了,從那裏也可以聽到無數這類的證詞。他們會告訴你,我父親是個徹頭徹尾的渾蛋、騙子、死性不改的嫖客,隔不了三天就會去玩,為的當然是抱女人。他整天到處借錢,卻從來不還,而且是個找藉口的天才,能把死的說成活的。刑警先生,或許你覺得我是在說謊,那就請你自己去調查一下吧。我說的全都是實情。”


    “隔不了三天,他就會去伊達屋一次?”


    “對,隔不了三天。”


    吉敷無言以對,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


    “我也見過你母親了。”


    他本打算說一說見麵的地方和談話的內容,但恩田潤一卻打斷了他的話。


    “我媽也上了我爸的當。我爸他本來娶了另外的女人,可後來又看上了我媽,便花言巧語誆騙對方的父母,把之前的老婆送回了娘家。之後又娶了我媽。可是他卻不讓她接觸店裏的帳務。他說要出去辦事、籌錢,其實都是去了伊達屋。我母親直到現在還蒙在鼓裏,真是夠可憐的。”


    盡管表麵不動聲色,吉敷的心中卻大受衝擊。他萬萬沒有想到,恩田的兒子居然會說出這些話。


    這時,潤一的妻子端上了茶盤。她說了句“請用”,把茶碗放到吉敷的麵前。她給人的感覺頗為樸素,讓人不禁心生好感。看樣子她似乎聽到了兩人之間的談話,吉敷心中萌生出一種向她求救的想法。


    “太太,您對那件事是否也有耳聞呢?”


    吉敷套起話來。她正準備轉身離開,聽到吉敷的話,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吉敷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見妻子邁步欲走,潤一出聲叫住了她。


    “難得人家刑警先生大老遠跑來,你要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刑警先生這次來,不是什麽正式的調查,隻是對這件事感興趣罷了,所以你也不必擔心什麽。”


    潤一的語氣聽來非常不客氣。女子轉過臉,側臉對著吉敷,正麵朝著丈夫,朗聲說道:“這位客人是不是誤會了呀?”


    說罷,她又咯咯直笑。


    “我認識這位客人。就是當年隻身一人解決了一中老師那起案件的人吧?大夥兒把那件事說得玄乎其玄,就跟電視劇似的。好像那個人是個天才,隻有他才能發現無人留意的線索、解開案件之謎似的。”


    聽著她用毫無邪氣的聲音進行的述說,吉敷吃了一驚。電視劇?玄乎其玄?天才?這些自己從沒想過的詞語,接連不斷地從對方口中迸出。迄今為止,吉敷從未聽人褒獎過自己的工作。她在說誰?是我嗎?到底是誰在吹噓自己?身邊那些人倒是整日說著剛才她所說的那種話。而自己身上,哪兒有成為電視劇主人公的地方?


    “說來有些失禮,我先在旁邊聽著就笑個不停了,見他還皺起眉頭,臉上一副認真的模樣。我想努力忍住,但還是不行,我覺得實在好笑。雖然談論的話題非常嚴肅,但聊的內容卻像高中生。或許您確實很厲害,但這也太丟人了。我不行了。”


    她一邊笑,一邊快步離去,消失在一扇通往其他房間的門後。


    吉敷稍稍愣了愣神,之後便苦笑起來。自己說的話聽起來像個高中生?或許她說得沒錯。自己的確是個天真地相信正義遲早會得到伸張的白癡。


    自己見過恩田幸吉,不管外邊的人怎麽說,吉敷已經認定他是因莫須有的罪行被判了刑,如今正麵臨死刑。他四十年的歲月全都荒廢在牢獄之中。恩田繁子也堅信丈夫是無辜的,長年孤軍奮戰。這些全都是無法否定的事實。既然如此,自己就不能擱下不管。


    這是在逞能嗎?有誰在看著自己?或許就像她所說的那樣,自己隻是個小醜?但這件事必須得到重視。隻因為心裏有想要拯救的人,有想去改變的世界,才付之行動,僅此而已。而能否實現,這樣做對自己是否有好處,這些根本就不是問題。想笑的人就笑吧,隻要走自己堅信的路就行了。


    兩人各自沉默了一會兒。或許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吧,潤一說道:“我老婆這個人太過誠實,從不會隱瞞自己心裏的想法,總會遭人誤解。”


    誤解?吉敷苦笑著想道。自己一字不差地聽明白了對方的話,要怎樣理解,才不是誤解?但若把這些話都說出口,感覺又有些傻乎乎的,所以吉敷沉默不語。這種話才像高中生的爭論。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我們心裏的真實想法。你應該明白吧?”恩田潤一說道。


    6


    “我明白,你們二位都不覺得恩田幸吉是無辜的。”吉敷說道。


    “不,刑警先生……”


    見潤一似乎有話要說,吉敷抬起手來製止了他。


    “我知道了。其實真相什麽的,根本就毫無意義。關鍵還得看法院怎麽判。”


    “是啊,如果不相信這一點,還有可能被抓呢。若我聲稱我父親是無辜的,要把他帶回家,那就是犯罪了。法院的判決可是絕對的,管你是老子還是兒子,全部一視同人。這就是人世間的規矩。”


    “法院也是會出錯的。”吉敷說道。


    聽了對方的話,潤一一臉怒容地把臉扭向了一邊。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可沒有確切的證據,就不能說他們的判斷有錯。你有證據嗎?我們手裏可是沒有半點證據。刑警您可真是有閑工夫,才剛判了死刑的人,卻又說他是無辜的?就是因為事不關己,才能說得如此輕巧。之前我們吃過多少苦,豈是你們這些旁觀者所能明白的?!”


    “你誤會了。我的意思並不是要改變你的生活方式。你還是你,繼續這樣生活下去就行。”


    “除此之外,你還想讓我怎樣?”


    吉敷再次抬起了手。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你還是你,這樣就行了。不過,如果有人希望重審,想要證明法院之前的判決是錯的,對你來說也無害吧?不是嗎?”


    潤一默不做聲。


    “我也沒說要讓你和我並肩作戰,你的想法是正確的。盡管你我之間的想法存有分歧,但我並不會幹涉你。你就這樣一直堅持到死好了,沒準有一天,你還能因此拿到獎狀。”


    就像便山和峰脅那樣,獎勵你走完了一段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生,或許還能拿到一份獎金。雖然心中浮現出這樣的諷刺之詞,吉敷卻並沒有全部說出口。


    “即便如此,你也沒必要阻撓那些想為你父親申冤的人吧?別多管閑事,更不必用高中生的做法去設法改變成年人的人生觀。”


    看到潤一似乎有話要說,吉敷又一次抬起了手。


    “好了,我也不想再討論這些了。這樣子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這一點對你來說也是一樣的吧?我承認你是對的,是我錯了,爭論到此結束。能麻煩你把你所知道的有關恩田事件的情況全都告訴我嗎?至於為什麽,法院又會怎樣處理這件事,就暫時先放到一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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