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阿為似乎養成了到加納家來的習慣。不僅如此,頻率也從原來的每個月兩三次變成每周兩三次,到通子念初中時,已經變成幾乎每天都來了。因工作而每日清晨出門的父親也慢慢地開始與阿為結伴歸來。每次進家門時父親都興高采烈、喋喋不休,不過一看到通子,又馬上板起臉來,仿佛在逃避什麽一般。剛開始,阿為每天晚上都會回去;後來,有時通子一大早起床便看到父親和阿為兩個人正並肩坐在一起吃早飯。麵對如此狀況,即使還隻是個小孩,也能一眼看出父親與阿為兩人的關係不尋常。


    阿為每晚似乎住在父親用來當辦公室的那個房間的二樓。通子是經過一段時間才明白這件事的,等她覺察到緣由的時候,親戚們似乎也都得知了此事,變得不再到家裏來了。


    通子總覺得父親對女性的審美向來沒什麽定數。德子、麻衣子、阿為,這三個人不光外表,性格也是千差萬別。說話方式、體形、人生觀、麵對孩子時的態度,所有的一切都截然不同。這讓通子產生了一種想法,覺得隻要是個女人,父親都來者不拒。她覺得落入這樣一個男人手裏,對麻衣子而言根本就是一種侮辱。每次想到這個,通子就會怒上心頭。父親竟讓一個那麽好的女人傷心到自殺的地步,到頭來又準備和如此平庸、簡直乏味無趣的女人走到一起嗎?早知如此,他為什麽不趁早選擇麻衣子?


    通子也不記得自己是從何時察覺到這一點的了,但她確實從父親和阿為兩人的樣子中發現他們的關係已經發展到親密無間的地步。而且,通子記得德子和麻衣子都還伴隨在父親身邊時,阿為這個女人就出現過。這件事讓通子受傷不淺,但已無暇為此大動肝火。連日被藤倉姐弟跟蹤,光躲他們,通子就早已筋疲力盡。


    家裏的情況漸漸為附近的人們所知,通子感覺到人們對父親的敬意與日俱下。這也意味著加納家的沒落。無論誰都看得出來,之前德子拚命守護的加納家,如今已走到了毀滅的邊緣。而麵對這樣的狀況,父親既沒有抵抗的想法也沒有抵抗的氣力,整天一副由它去的樣子,隻知道和阿為在一起廝混。他那病蔫蔫的模樣,加深了通子對他的嫌惡。


    不過有件事讓通子至今想來依舊感到不可思議,那就是為何那時自己從來不曾在意過埋在庭院裏那棵柿子樹下的東西呢?即便父親和阿為在自己麵前談論起“姬安嶽兇殺案”,通子依舊沒有絲毫感覺,連把這件事和柿子樹下邊的東西聯繫到一起的想法都不曾有過。


    通子原本就對姬安嶽發生的“恩田事件”沒有半點概念。案發時通子隻有六歲,一個小孩子,既不會去看報紙,也沒有機會去詳細詢問他人。等通子具備這些能力的時候,整件案子早已塵埃落定了。


    當想到自己心中那段仿佛被裝進金屬罐、和那東西一同被埋到柿子樹下的記憶或許會和“恩田事件”有所關聯時,通子險些因強烈的衝擊和恐懼昏厥。隻不過,這件事發生在多年之後。


    8


    母親和麻衣子死後,通子獨自在家的那段時間——準確來說是念小學和初中的時候——一次都沒想起過自己曾和麻衣子一起,把一個裝著可怕玩意兒的金屬罐埋在庭院裏的柿子樹下。這究竟為什麽——


    搞不懂。這件事實在太不可思議。那麽大一件事,自己怎麽會徹底忘記了呢?大概因為那件事發生在自己念小學之前,當時還太年幼。而小學時又接二連三地發生良雄事件、麻衣子事件、母親之死,以及父親的墮落,數不清的大小事接連發生,給記憶蒙上了一層罩子,將它徹底遮蓋了。這樣解釋那段記憶的消亡倒也說得過去,於情於理都不乏道理。不過,通子總覺得真正原因並不僅止於此,這種解釋實在太表麵化了。


    念小學時闖下的那件無以挽回的大禍,使通子心中萌生出巨大的恐懼。這份恐懼後來又持續了很久。不,準確地說,這份恐懼一直延續到了今天。與吉敷結婚、離婚,到事件已大致有了個了斷的現在,它都沒有徹底消失。或許會糾纏通子一輩子。這份恐懼在通子念小學和初中時表現得尤為顯著,連一刻喘息的機會都不給,連日壓迫著通子。


    這種日常化的極度恐懼令通子變得不大對勁。念小學時就偶爾出現精神不對勁的日子,初中時這種情況愈發明顯,並一直延續到今天。若問究竟哪裏不對勁,情況大致可以分成幾類。最為單純、同時也最讓人心煩的是頭疼。不是普通的那種頭疼,而是一旦疼起來,不管醒著還是睡去,都完全不能抑製。剛疼起來時還能強忍著,過不了一會兒便會疼得翻來滾去、死去活來。有時疼痛太嚴重,還會伴有噁心嘔吐的感覺。後來通子必須以服用頭痛藥來對抗,服藥的劑量有增無減,導致胃逐漸變差。


    後來通子發現頭痛與睡眠時間有一定的聯繫。如果睡眠不足,便很容易引發頭痛;睡得太久也不行,頭痛的徵兆會立刻出現。事發之後,通子便無法一覺睡六個鍾頭以上,一到六個小時,就會自然而然地醒來,太不可思議了。睡到五個小時就醒來的情況非常常見,不到四個小時便再也睡不著的情況也時有發生。總之,通子經常睡不到六個小時,有時睡兩個鍾頭就醒了,甚至整晚睡不著。六小時的睡眠,對通子來說已經是極限了。即便到了年逾不惑的如今,這種情況也依舊沒有改變。偶爾能睡七個小時,醒來之後,連通子自己都會吃驚不已。而在一般人看來,令通子徹夜難眠的理由更加難以理解。她不是害怕天花板上的紋理,就是對牆上的汙漬感到恐懼,要不就是夜深人靜時,覺得座鍾發出的聲音大到足以震撼整個家。身體時而會因一些奇怪的妄想而痛苦不堪,時而又會像中了定身法術一樣動彈不得。這種情況始於小學,直到通子長大成人都絲毫未得到改善。一直到過了三十五歲、生下孩子之後,情況才終於有了一些好轉。雖然通子不清楚這種好轉是否隻是暫時的,但起碼能安然地多睡一會兒了。


    念小學和初中的時候,通子每天夜裏都睡得很淺,還時常做噩夢,因此白天的時候總處於精神恍惚的狀態。每天從噩夢中醒來,頭痛便如期而至。若隻是輕微的痛感還好,但有時頭痛會嚴重到非得依賴藥物才能解除的地步。小小年紀的通子便對頭痛生出一種真切的恐懼。


    如今想來,頭痛之謎已迎刃而解了,一切全是由睡眠不足引起的。雖然並非全世界睡眠不足的人都會頭痛,但至少這一點可以算是理由之一。在因睡眠不足而引發的異常情況中,最為嚴重的是“夢遊症”。


    第一次體驗到“夢遊症”的感覺是在心智已接近成年人的初中時期。上課時,尤其是課程內容枯燥乏味的時候,通子就時常覺得自己不大對勁。全身發麻、眼前變得模糊是異樣情況開始的徵兆。或許強烈的倦意是產生異樣感覺的導火線,但因為心中有一種必須保持清醒的強烈意念,導致通子從來不把倦意當回事。自己明明已經起床到學校了,卻總有一種仿佛還躺在床上做夢的感覺。上完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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