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幾個孩子在說審判什麽的。”


    父親的話說得如此輕鬆,通子卻緊張得連心髒都要停止跳動了。


    剛咽下的那些東西仿佛又回到了嗓子眼。警察、審判,這些詞眼猛烈地衝擊著通子的心。審判?什麽審判?通子壓抑著顫抖的心拚命


    思考,希望能在父親把話說出來之前,把一切都想個清楚明白。難道說,令子他們打算告發自己,讓自己接受審判?


    看通子沒有反應,父親接著說道:“聽一郎說,好像有個念初中的男孩,因為姬安嶽的案子被傳喚到了法庭上。據說那個孩子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所以被叫去出庭作證了。”


    “姬安嶽的案子……”


    阿為打斷通子的喃喃自語,衝著父親說道:“你說的姬安嶽的案子,指的是河合一家的無頭殺人案吧?”


    “嗯。”父親點點頭。接著轉過臉去,對阿為說:“聽藤倉家的姐弟幾個說,案發時他們剛好在現場附近的山裏玩,還看到那具無頭男屍和小孩的屍體了呢。”


    “哦,真夠可怕的!”阿為感嘆道。


    “所以前不久的正月裏,他們也被傳喚到了法庭上。”


    “合家歡樂的正月裏被傳喚出庭啊?這可真夠晦氣的。”


    “話是這麽說,可殺人案也不能擱下不管啊。”


    他們兩個人談話時的模樣看上去就跟夫婦似的。雖然通子心裏很不痛快,但眼下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聽到他們之前談論的事與自己無關,通子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


    “可是,爸爸你怎麽會和藤倉他們……”通子戰戰兢兢地繼續發問。


    “我剛走出家門就看到藤倉家的三個孩子,於是就過去問他們在這兒幹嗎,他們說沒幹什麽,之後就和他們聊了兩句。”


    “你們聊了多久?”


    “大概就一分鍾吧。你問這個幹嗎?”


    “就聊了一分鍾?”


    “是啊。然後那幾個孩子就回家去了。”


    “其他沒說什麽嗎?”


    “沒說什麽了。”


    通子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感覺全身一陣發軟。原來父親並沒到藤倉家去。


    之後父親和阿為又就此事隨便聊了幾句。通子在一旁無心地聽著,內容似乎都是有關那起“姬安嶽兇殺案”的。


    “聽說那件案子發生的時候,姬安署裏有個挺厲害的年輕刑警呢。”阿為說道。


    “嗯,那名刑警叫峰脅,後來還上報了呢。別看他才二十幾歲,本事卻不一般。‘姬安嶽兇殺’這件案子缺乏證據,警方稍微深入調查,便發現整個案子複雜得跟迷宮似的。可是,那個峰脅刑警卻憑藉自己的努力,最終抓到了兇手,真了不起呢。”


    “聽說那個名叫恩田幸吉的兇手,是在戶部町那邊開烤肉店的?真夠可怕的。”


    聽著兩人間的談話,通子不由得發起了呆。因為放下了懸著的心,通子的腦子也暫時停止了思考。嗯,這樣一來,自己就能再多活一天,也不會被關進牢房了。


    後麵接連幾天還是有人跟蹤,不過都發生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早上絕不會發生。仔細回想一下,其實念小學時對方並沒做過什麽更過火的事,收到恐嚇信這種事也隻有之前那一次,對方也從來沒打過匿名電話、提出無恥要求,或是往鞋櫃裏塞蛇或青蛙死屍。


    簡而言之,對方的行為就是單純的監視。從學校放學開始,通子便進入對方的全麵監視網,結果,那段時間通子每天就在學校和家這兩點之間來回,除此之外什麽都做不了。就算是在那條熟悉的路上,通子的步伐也要比平常快得多。一想到沒準今天對方就會採取什麽行動,通子就會不由得加快腳步,直到跑進家門才能鬆一口氣。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家中也同樣仿如地獄。那個家是為住五六個人而設計建造的,如今隻剩父女兩人,還每日如同死人一般出入寬敞的房間。不知為什麽,每當看到父親麵無表情的臉,雖然明知他是自己的血親、也能理解他的悲觀消極,可通子心中還是會湧起不快的感覺。那件事發生之後,父親就徹底變了一個人,似乎被抽幹了活力,也不會與人高談闊論、輕鬆閑談。盡管有時他的臉上也會露出笑容,但每到那種時候,他的聲音就會變得像女人一樣尖細,令人厭惡。那副樣子比一臉陰沉的時候更讓人噁心,每次遇到這種情況,通子都會趕忙跑回自己的房間。


    不知為何,父親講話的速度也發生了明顯的變化。說起話來明顯要比以前緩慢,而且總感覺有些絮叨,令人聯想起沿著坡道往下爬的軟體動物。從性格到聲音,再到人生觀,所有方麵都像是徹底變了個人似的。隻有不說話且滿臉不快時,還有幾分與之前的父親相似的地方。一個人身上竟會發生如此之大的變化,這一點總令通子感到不可思議。看到他那副弓背彎腰的樣子,通子總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腰背酸痛?


    悲劇發生的幾個月後,父親才終於找回了男人的感覺,說是有工作要做,每天一大清早就離家而去,直到傍晚才會回家。因此,家裏鑰匙就被交到了通子手裏。每晚獨自一人從學校回來,家中卻空空蕩蕩,連個人影都看不到,不禁讓她感覺陰森可怕。這時,通子便會跑到麻衣子當年住的房間裏,喃喃自語,一待就是幾個鍾頭;或者躲進自己房間,即使想上廁所也憋著不去,一邊努力不讓自己回想起母親和麻衣子,一邊做作業、預習、複習,一心想著學習的事。每當聽到父親歸家時的沉重腳步聲,通子便會稍稍鬆一口氣,但因為父親的樣子已變得像之前所描述的那樣,所以也難以讓人開心。每一天,恐懼和不安都沒有片刻停歇。


    念小學的時候,通子還不清楚父親是靠什麽維生的,隻知道父親在盛岡郊區有處作為事務所使用的小住宅。父親每天都會到那裏去一趟。


    悲劇發生後,家裏便沒有女人做飯了。這實在很不方便。起先,一直是親戚過來幫忙,不過沒過多久,阿為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便頻頻出入家門。這女人腰背渾圓、體形偏胖,作為女人可謂高大魁梧。鼻子和臉頰也很圓,在廚房裏做飯時的背影既不像母親德子也不像麻衣子。通子看到時心中總會有種異樣的感覺,仿佛她與自己處在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一樣。


    阿為來家裏做事,家裏的氣氛便與鄰居或親戚來幫忙時有些不同。其他人到家裏來父親都不苟言笑,然而隻要阿為一來,父親便會滿臉堆笑。即便當時通子還隻是個孩子,也能清楚地感覺到,父親沒有把阿為當外人。父親、母親、麻衣子,還有通子,先前這一家人都體形偏瘦,通子甚至還曾把這一點當做加納家人的特徵。所以阿為來到家裏之後,看到她表現得就跟在自己家一樣隨便,通子總會有種奇怪的感覺。


    不過,要說具體哪一點讓通子覺得阿為像在自己家一樣隨便,又很難說清。盡管尚且年幼,但通子畢竟是個女人,女人的心思隻有女人才能明白。通子頭一次看到高大魁梧的女性一臉隨意地站在自家廚房,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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