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到上司,吉敷感覺有些掃興。遠離這些人,躲起來讀書是一種享受。但主任似乎並沒有發現吉敷,他一臉木然地向店裏的女服務生點了些飲料,但咖啡端上來後卻連碰都沒碰。他已經完全進入狀態了。


    對方似乎是位中年女性,因為是背對著吉敷坐的,看不到她的樣子。吉敷邊看雜誌邊不時抬頭,發現兩個人一直在談話。主任還不時眉頭緊皺,表現出一臉的不快。雖說他這人從來不會掩飾自己的感情,會皺眉也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但吉敷從沒見過他在普通人麵前表露出這樣的表情。盡管對此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可畢竟看到了,吉敷忍不住不時將目光投向他們。


    吉敷與主任他們分坐在店的兩端,中間隔著很長一段距離,所以根本聽不清兩人在談些什麽。雖然沒有播放音樂,但客人們的交談聲已令店裏嘈雜不堪。不過可以看出背對著吉敷的那位女性說話時似乎並沒有刻意壓低嗓門,而且一直說個不停。這樣的女人正是令吉敷頭痛的類型。可明明不關自己的事,為何會如此在意?這個問題令吉敷驚訝。他放下手中的雜誌,開始思索起其中的緣由。那起案子的相關資料完全用不著專門花時間研究,審判正朝著對檢方有利的方向發展,即使當場作出裁決,被告估計也不會再上訴了。


    此時主任的表情已經變得極為嚴峻,他的目光一秒都不曾離開對方的臉,嘴裏似乎正在講著什麽嚴肅的話。不過內容依舊無法聽到。女人的聲音倒是隱隱傳了過來,雖然聽不清,但那高亢的聲音卻斷斷續續地傳到了吉敷耳邊。


    兩人似乎發生了些爭執。坐在周圍的人開始偷偷瞄他們。若換作別人,吉敷早就起身去插話,搞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了,沒準還會幫著其中的一方說話。


    搞刑事搜查的人最容易招人怨恨。主任以前曾經負責過暴力集團方麵的案件,怨恨他的人更是不在少數。每次抓獲罪犯,案件都會公審,而到了控方證明其罪行的階段罪犯都會暴怒不已,聲稱訴狀和控方所陳述的案情不實。


    盡管對那些冒著生命危險去檢舉罪犯的人而言,這麽說似乎有些不公,但那些染指罪惡、淪為暴力分子的人確實各有各的苦衷。犯罪搜查這種事本來就又髒又累,有時還得做出和那些傢夥所犯的罪行幾乎沒有差別的事。即使逮捕了嫌犯,有時也會因為相關人員拒不吐實而無法掌握案件的真實情況,所以不得不在陳述案情時穿插進自己的想像與猜測。這種事對被告的家屬來說可能難以忍受,但說實話,有時候真希望他們能夠明白,其實默默忍受著的並非隻有他們。


    因為對方是主任,吉敷才不好發作。若此時自己站出來幫腔,鬧不好會多此一舉。這時主任準備起身了,那女人卻突然拽住他的衣袖,而且動作十分粗魯,主任的身體一下子失去平衡,撞上了桌子。桌上的咖啡杯被撞得叮噹作響,聲音甚至傳到了吉敷這裏。緊接著,那女人不知為何叫了一聲,但內容還是無法聽到。吉敷覺得事情已經鬧到這個地步了,自己不能再坐視不管。於是他站起身來,緩步向主任走去。


    女人還死死拽著主任的衣袖,用力很猛,連手背上的骨頭都凸起來了。主任的衣袖也被扯出深深的褶皺,不難看出女人的決心。


    主任甩了兩下衣袖,發現沒有絲毫作用,便立刻客氣起來,輕輕說了句“請你放手”。當然,如果他一心想甩脫女人,也並非做不到,隻是真要動起手來,勢必會鬧出大動靜。堂堂一個男人,竟然在公共場合跟一名中年婦女動起手來,事情要是傳出去,主任臉上可不光彩。


    主任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吉敷正朝自己走來。四目相交,主任的臉上浮現出驚異的神色。與此同時,吉敷還在他的眼中發現了近似於膽怯的光芒。這可真是出人意料。麵對一名瘦弱女子,經驗豐富的搜查一課主任竟會麵露怯色?


    女人正說著話,一句“你這樣子還算有人性嗎”還沒說完,就被主任粗魯的動作打斷了。


    主任的態度令人費解。之前被女人高聲呼喝、拽住衣袖卻依舊能夠保持平靜,卻在看到吉敷的瞬間徹底失去了冷靜。他兩眼圓睜,仿佛被別人看到了自己最難堪的一麵,驚慌失措地想要盡快逃離。主任扭過身子,猛甩胳膊,看到對方仍死死拽住自己的袖子不放,胸中的惱怒之情終於爆發。他一把推開那個女人,女人的話當然也就沒能繼續說完。


    主任這一推導致兩個人同時撞到桌上,咖啡杯晃了晃,勉強立住了,但裝著白開水的玻璃杯卻被撞翻在地,摔得粉碎。玻璃打碎的聲音令周圍人紛紛條件反射般地站起身來,整個店裏霎時變得鴉雀無聲。被主任推開的女人背對著吉敷倒了過來,情急之下,吉敷隻得伸出手扶住她。


    吉敷抓住女子的雙肩,更深切地體會到了女子的瘦弱,簡直像幹枯的樹枝。女子緩緩轉過身,臉朝著吉敷,目光中有掩飾不住的興奮與膽怯。她可能早已做好了會被主任推倒在地的心理準備,卻沒有想到身後竟然有人。雖然身處一片慌亂,吉敷卻依舊能真切地感受到女子心中的苦悶,它直接傳到了吉敷的心裏。


    除此之外,吉敷還感受到了些許意外。女人的臉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遠遠看去似乎是名中年女性,湊近一瞧,才發現其實已步入老年。隻不過染了一頭黑髮,所以遠遠看去才會顯得那麽年輕。吉敷估計麵前的女人起碼年逾六十,這樣一個女人跑來單獨約見櫻田門搜查一課的主任,她究竟想幹什麽?


    同時出現在吉敷心中的還有對主任的反感。如果沒有自己出手,老婦人此時早已摔倒在地了。對方已如此高齡,這一跤摔下去,搞不好會摔斷骨頭。這樣一來,主任可就犯傷害罪了。方才店內那麽多人目擊到那一幕,而且在這個地方喝咖啡的人多半是律師。或許主任會說是因為看到吉敷,才出手推搡女子的,但這一聽就是藉口。對方又不是有危險性的彪形大漢,再說,不管發生什麽事,身為一名警官,都絕不能做出這種事。


    “吉敷,你是來看熱鬧的嗎?”


    從主任口中冒出的這句話令吉敷頗感納悶。如果真想看熱鬧,何不繼續留在座位上喝咖啡?


    “自家的事不管,卻總愛去插手別人的事。”


    他的雙眸之中早已沒有了那名女子,那充滿憤怒的眼神不是衝著女人,而是射向吉敷的。


    “拿別人尋開心也得有個限度。”


    話音剛落,他便轉身準備離去。


    女人雖然在那一瞬間想要起身去追主任,但後來似乎又覺得即便追上也是白搭,便放棄了。她晃晃悠悠地蹲下身子,開始撿地上的玻璃碎片。吉敷盯了主任一會兒,意識到就這樣傻站著有點兒說不過去,於是也蹲下來幫忙收拾。直到這時,女人才第一次向吉敷點頭致意,仿佛之前一直都沒想起來似的。


    “你沒事吧?”吉敷問道。


    “我沒事。”女人說,“真是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她的聲音有些低沉,而且稍稍有些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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