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和玄關分別位於家裏的兩端,即便如此,聲音還是傳了過來,可見男子的說話聲和小孩的哭喊聲有多大。


    這似乎在向通子一家宣告事態的緊急與嚴重。通子感覺自己的胃一陣緊縮。比起廚房,麻衣子的房間要離玄關近得多。那一瞬間,通子開始擔心這吵鬧聲會讓麻衣子產生怎樣的想法。


    圍在餐桌邊的幾個人全都正襟危坐。最先起身的是母親德子,她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這也難怪。接著,父親也站起身。隨後是來幫忙的婦女,通子最後一個起身。


    父親打頭,幾個人腳步匆匆地走過走廊。通子跟在最後。距離越來越近,小孩的哭喊聲和男子高嚷著“有人嗎”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用盡世間所有詞彙,也無法準確表述那時通子心中的不安。每次回想起來,當時的感覺都會在心中復甦,令通子渾身戰慄。小孩的哭喊聲越來越大,細細聽來,感覺這聲音似乎曾在什麽地方聽到過。通子的不祥預感應驗了。


    這一夜完全可以說是通子一生中最糟糕的時刻。耳邊迴響著尖銳的呼喊聲,不快的感覺令通子幾欲作嘔。顫抖從雙腳傳至全身,炎炎夏日,全身上下卻感到一陣森森寒氣。通子隻覺得雙腳麻木,步履維艱,隨時都有可能哭出聲來,心中一直默念“不會的,不會的”,仿佛這樣念叨就可以奏效。不可能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的。那樣的事,是絕不可能在現實中發生的。


    麻衣子房間的拉門關著,看不到屋裏的情形。通子心中閃過一種放鬆與不安交織的感覺,這種感覺轉瞬即逝。情況緊迫,已容不得她細想。


    走在最前麵的父親第一個到達玄關。小孩的哭喊聲大到足以使整個家晃動。粗暴的聲音令通子產生一種世界末日即將到來般的絕望。通子在心中不停默念,隻盼父親不要開燈。她覺得隻要不開燈,就什麽事都不會發生。現在還來得及,她想逃得遠遠的。


    然而,昏黃暗淡、令人生厭的燈卻還是被點亮了。燈光下站著臉色蒼白的藤倉父親。藤倉父親的臂彎裏抱著一個穿著短褲,臉色鐵青,哭聲震天的小男孩。響亮的哭聲迴蕩在整個屋中,狹窄的玄關裏,就連空氣似乎都在顫抖。


    “這麽晚了來打攪,十分抱歉。這孩子……請您想想辦法吧,請您想想辦法吧,求您了。”


    孩子父親的話音中帶著哭腔。以當時的經濟情況,對於一個孩子眾多的貧窮家庭,請個大夫是要再三猶豫的事。如果發生了什麽事,村民們首先會去找村長。最後究竟要怎樣處理,將由村長幫忙決定。這是一種自古相傳的習慣。


    通子感覺眼前發花,她無法相信竟然真會發生這種事。心中的擔心完全應驗,那個哭叫不停的男孩正是藤倉良雄。怎麽會這樣?


    通子心想,莫非是因為那隻小瓶子?不可能吧!肯定另有原因。肯定是因為其他什麽緣故引發的。


    或許是在做夢,還是個噩夢。通子瞥了一眼門口,那裏站著另外幾位藤倉家的人,她瞬間覺得自己沒有勇氣麵對他們,於是獨自一人躲到屏風後邊,渾身上下瑟瑟發抖,心裏不停地祈禱,隻盼著這可怕的瞬間早點兒過去。


    “藤倉,你這是怎麽了?”


    父親的吼聲蓋過了孩子的哭鬧聲。


    “這孩子他……”


    良雄的父親說了些什麽,但聽不太清。通子的父親似乎還沒弄清這場悲劇的來龍去脈,他十分緊張,表情中透著疑惑。


    “總而言之,先快點進來吧。快!”通子的父親說道。語氣中隱隱蘊藏著一種自己必須馬上做出決斷的感覺。這是加納家由祖輩延傳下來的職責。


    通子躲在屏風後麵,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想要與良雄那粗暴的哭聲抗衡,除了跟他一起哭之外,好像再沒有其他辦法了。通子一邊哭,一邊側耳傾聽每一個人說的話。


    “出啥事了?”


    母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孩子突然說不舒服,然後就嘔吐不止……”


    聽到良雄父親的話,通子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總而言之,讓他們先進屋吧。喂,你快去屋裏鋪床棉被!”


    父親指揮眾人的聲音,拉門被打開的聲音,還有母親趕忙衝進隔壁房間的聲音一個接一個地在耳畔響起。玄關旁有間供客人臨時居住的房間,平時幾乎沒人住。母親趕忙從壁櫃裏把棉被拽了出來,之後又粗暴地關上拉門,門扉撞到了柱子上,發出砰的一聲。


    “哦,你們也來了啊,快進屋吧。”


    聽到父親的話,通子從屏風後邊探出頭來看了看。隻見藤倉家的幾個兄弟都來了。


    “好了,都快進屋吧。”


    這是母親的聲音,看來鋪蓋已經準備妥當。接著傳來幾個人陸續進屋的腳步聲。良雄的哭喊聲也因進了屋而變得低沉了些。


    藤倉家的兩兄弟緊隨其後脫鞋進了屋。通子以為眾人都走了,便從屏風後邊探出頭,看了看玄關處的玻璃門,沒想到剛好看到最怕的藤倉家的長女令子。緊接著,良雄的母親也出現了。藤倉一家六口人全來了,看到這樣的排場,通子心中的絕望愈發強烈。


    屏住呼吸、悄聲飲泣的通子,此刻已到了連站都站不住的地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會發生,所有都再明顯不過。而知道其中原由的,除了那個正在痛苦掙紮的當事人之外,就隻有自己、藤倉家的一郎和次郎這三個人。


    通子隨後的記憶出現了斷層,完全想不起來後來發生了什麽事。隻記得回過神來時,自己正在良雄所在的那間屋子哭泣不止。父親的後背就在眼前,確切地說,通子是躲在父親身後哭泣不止。


    藤倉一家圍坐在躺在棉被上的良雄身邊。枕邊是他的父親,一郎和三郎都藏在他們父親的身後;令子坐在最角落,哭喪著臉的良雄母親則坐在孩子腳邊。


    德子起身打開了窗戶。由於正值夏天,一群人擠在同一間屋裏,感覺非常悶熱。


    母親剛準備在通子身旁的坐墊上坐下,就聽到父親對她下令道:“去把大江大夫請來。”


    這位“大江大夫”是名在附近開業行醫的醫生,加納一家都是此人的主顧。每次通子患上感冒發燒之類的小病,家裏人就會去把他請來,給通子看病。他對通子而言,算不上陌生人。


    母親聽罷,轉而起身向走廊深處走去。走廊上的蛾子和飛蟲不斷飛進屋裏。這間屋子沒裝紗窗,蟲子飛進屋後,先趴在牆上歇息一會兒,之後拍打著翅膀,繞著從天花板上垂掛下來的燈泡來回盤旋。蟲子越來越多,那樣子讓人心煩意亂。不過當時屋裏人的注意力全被良雄的哭喊聲吸引,根本沒工夫去理會頭上的飛蟲。


    或許是為了辟邪,房間北麵的牆上掛著一張般若[般若是日本傳說中的一種妖怪,據說是因女人強烈的妒忌而形成的惡靈。般若最為明顯的特徵是頭頂有兩個犄角(角的大小與其怨念成正比),尖尖的耳朵,額上還有“泥眼”。泥眼本來是女性成佛的象徵,但到了這裏卻成為高貴女性嫉妒的表現。般若棲居於山林中,常在半夜出沒吃人,特別是小孩子。她還會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笑聲。]麵具。通子一邊哭泣,一邊望著那個麵具和繞著燈泡盤旋的蟲子,卻沒有勇氣去看同班同學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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