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武漢盛行著一種“要戀愛”的風氣,“單身女子若不和人戀愛,幾乎罪同反革命——至少也是封建思想的餘孽。”安琳初來不久,對一些男同誌的糾纏也和茅盾筆下的靜女士一樣感到“十分地不高興”。郭沫若是十分關心下屬的,尤其對投身革命的年輕女學生倍加愛護。他告訴安琳說:“隻要能夠革命,戀愛是不要緊的。能夠借戀愛的力量來增進革命的熱情,這是可以謳歌的現象。卡爾·馬克思不是有絕好的愛人?義大利革命運動的領袖人物加裏波的不是有共生死的情侶嗎?代表未來社會的中國女性是應該產生的時候了。這種人決不會因戀愛成功而墮落,也決不會因戀愛失敗而沮喪。戀愛就和吃飯一樣,吃了飯是要幹革命工作的。不過我看見有些女同誌,吃了飯便做起太太來,這可要令人悲觀了。”


    此時郭沫若正單身獨處。安琳便問起安娜夫人的近況:“你的家眷還在廣州嗎?”


    郭沫若嘆了一口氣,說:“好久沒有得到消息了,說不定已經到了上海。”“該沒有什麽危險吧?”“危險或者不會有,因為我的老婆是日本帝國主義者啦。”


    “啊哈!日本帝國主義者!”安琳忍不住笑出聲來了。的確,這是一次愉快的談話,彼此都敞開了心扉。


    風雨伴君行。南昌起義後,在由南昌到汕頭的長途行軍中,郭沫若和安琳始終同路。他們原本是書生淑女,自然沒有戰士般的腳下功夫。跋山涉水,千裏之遙,可想而知是多麽勞頓困苦了。8月又正是盛暑季節,南方高溫多雨,疾病流行。郭沫若在路上患了赤痢,安琳很是關心,每到一處城市她都不顧勞累,替郭沫若找醫找藥。


    一處屋簷下。瓦罐在爐子上冒著熱氣。斜風細雨,淋濕了的木柴不大好燒,安琳用一把破竹扇使勁往爐口扇風,以期火苗能燃旺一點。她那白嫩的臉龐上染上了幾點菸熏的黑跡了。


    李一氓從外麵走進來,問道:“安琳,你在做什麽呢?”


    安琳轉過臉來,回答說:“好不容易弄到了一點中草藥,給郭主任熬一熬。”


    郭沫若疲弱不堪地躺在屋裏一張竹板床上。李一氓走進來笑著對他說道:“安琳對你真不錯呀!”


    “這一路上全靠她了……”郭沫若點點頭說,大有感激之情溢於言表的樣子。


    不一會兒,安琳笑微微地把熬好的藥端進來,又服侍著郭沫若吃了。李一氓看到安琳如此熱心和周到,知道這時候的郭沫若和安琳已經情深意篤,年齡的差異和職務的高低,絲毫也沒有影響到他們感情的遞進。


    “砰!——叭!——”


    前麵突然響起了尖銳的零碎的槍聲。隊伍立刻成了亂了陣的螞蟻群,在田疇間東奔西竄起來。挑腳夫拋下了擔子亂跑,勤務亂跑,穿上短衫的革命老爺們也亂跑。安琳緊緊靠在郭襪若的身邊,恐懼得什麽似的。尖銳的槍聲打斷了郭沫若對往事的回憶。他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來,拽著了安琳的胳膊。


    幸好槍聲沒有繼續。隊伍又重新在一段淺淺的高地上聚集起來,然後一小隊一小隊的以衝鋒的姿勢向山麓前進。但由於聯絡工作沒有做好,一小隊一小隊的隊伍間隔著出發之後,簡直就像一枝枝的箭矢射向了空林中一樣無影無蹤。彼此不通消息。前麵的情況究竟如何不得而知。天色卻逐漸的昏黑下來了。聳立在前麵的連山呈現出模糊的輪廓,陰森得像一條龐大的吃人的怪物,這無疑又加重了恐怖的氣氛。


    隊伍悄悄地摸索著前進……


    在令人窒息的沉寂中,背後不十分遠的地方忽然又響起了尖銳的槍聲。黑暗中也分辨不清楚是敵人追上來了,還是附近的土匪在打冷槍?參謀團的幾名動作敏捷的年青衛士,立即掉頭伏在地下,用手中的駁殼槍還擊,郭沫若也學著他們的樣子,趕緊掩伏在一個墓碑的下邊。


    安琳呢?她不在他的身邊,不知道她到哪兒去了?郭沫若心裏惦念著,不免東張西望起來。可是在一片昏黑中,什麽也看不出。郭沫若憂心仲仲,此時他擔心著安琳的安全,遠勝過關心自己。


    槍聲沉寂後,郭沫若從墓碑下爬起來,全體人員都已撤退了。嚮導也沒有,隻知道路向是從一個缺口處翻過山去。


    天色愈來愈黑了。郭沫若照著既定的路向急匆匆追趕上去。一個人摸黑走路,在這種時候,又在這種地方,他未免感到孤單和恐懼。道路又不熟,走起來高一腳淺一腳,一個趔趄接著一個趔趄。安琳的安危又緊緊地揪住了他的心。


    走不一會兒,前麵有一個黑黝黝的人影朝他走來。郭沫若的眼鏡在徐家埠被打掉了,又加上在黑夜中,自然無法看清來者的麵目。“如果遇到了敵人或土匪可就糟了!”他想。心裏方自吃驚,忽又驟喜起來,因為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女性的聲音在親切地喚他:“是郭主任嗎?”


    “安琳,是我,是我。”


    原來安琳是折回頭來專為尋找他的。隨部隊撤退過山以後,安琳發現少了郭沫若,二話沒說,返身就往回走。她斷定郭沫若仍在剛才交火的地方。在萬分危急的時候,一個女同誌,不顧個人安危,摸黑回來尋找他,這不禁使得郭沫若萬分的感動了。他緊緊握著安琳的柔軟的縴手,感謝地說道:“安琳喲,我是永遠不能忘記你的!”


    “我也不會忘記你的。”安琳十分動情地說。“我不會忘記這一切。”


    兩個人相攜而行。再走不遠,又遇著了兩位掉隊的朋友,傅君和易君。四個人由田間小徑登上一條大堤道。在一個村落裏,有一位魁梧的漢子自願充當嚮導,他把郭沫若等領到了一座瓦窯廠的前麵,當晚郭沫若和安琳傅易二君睡在窯廠內的幹草堆上,次日一早醒來,士兵們和那位嚮導連影子都沒有了。窯廠外麵還有好幾戶人家,男的女的都簇擁著來看他們,尤其對安琳的裝束倍感興趣。郭沫若對當地人說的話一句也聽不懂,幸好安琳在廣州住過半年光景,廣府話能說一些,於是她就權當了幾個人的“喉舌”。


    他們已經和部隊離散了,郭沫若和安琳等談到今後的去向,大家決意走出海口,然後再去香港。這自然需要錢。郭沫若身上連一個銅板也沒有。他很是犯愁地說:“找嚮導,換裝,乘車乘船,凡事都要用錢。這可怎麽辦才好呢?”


    安琳笑了一笑,輕輕拍著自己的褲腰帶說:“錢,我這裏有呀!”


    原來安琳以她女性的特有的仔細,從汕頭出發後,把四十塊硬洋縫在了褲腰帶上,以備急用。易君原是會計,隨身帶有兩百元左右的夥食費。有這麽多的錢,在那種情況下,可以說是一大批財產了。他們拿了些錢出來買了舊衣服穿上,裝扮成了普通老百姓的模樣。此外,凡是身上可疑為“革命”者的東西統統丟掉,就連圖章上的姓氏也要磨去,以免被人認清了姓名和身份。郭沫若卻無論如何也捨不得把自己用的那一技紅色的頭號派克筆丟棄,他搖了搖頭對安琳說道:“這大約也就是知識分子劣根性的絕好的象徵吧,要丟掉它還真不容易的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郭沫若和他的三位夫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桑逢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桑逢康並收藏郭沫若和他的三位夫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