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戚保並不會給東方憲任何喘息的機會,大軍輪番攻城已有半日之久。


    死傷無數的隴西兵填滿了靖武門外的深溝土壑,密如箭雨封鎖了女牆的每個垛口,偶爾礌石滾木落下,不過是加速了填溝的進度,隴西兵一邊抬著雲梯攻城而上,一邊猛撲溝邊,鏟土填溝,半小時輪換一次,不消幾個時辰,大溝裏屍體血塊混著木樁泥土,儼然已被填成了平地。


    日近暮色,戚保下達了全力攻城的軍令。


    火把之下,戚保頂盔摜甲,手執寒光長劍,站在城牆不過一箭之地的暈車上,他麵色峻冷,眸中印著火光霍然,渾身的肌肉緊繃,像把一輩子的命都活在了今晚。


    不成功,便成仁!


    夜幕下城樓殺聲滔天,人喊馬嘶,火把連天,擂鼓震地。靖武門城樓上火光連綿,將守城的鮮卑兵卒的盔甲照的鋥亮。


    守城的士卒運來了大批豬牛油脂,分別裝在黑泥瓦罐之中,他們手捧陶罐,等著西隴兵從雲梯上爬上來,對著他們的腦袋就是卯足了勁兒砸去。


    陶罐在雲梯和隴西兵士的腦瓜子間四分五裂,粘滑的油肪沾滿了城牆壁和雲梯之上,不少隴西兵腿腳不著力,一滑手便摔了下去。


    這是第一招,緊接著,能夠持久燃燒的牛油火把也隨之摔下,隻聽轟然一聲,烈焰飛騰,火像遊龍一般躥燒了整座雲梯,隴西士卒瞬間成了慘叫連連的火人,火球一般從雲梯上滾下,連帶著下頭跟著的同袍,皮肉燒焦臭氣熏天而起,景象慘不忍睹。


    幾米的滾木礌石從女牆垛口滾下,將雲梯攔腰壓斷,更是把隴西兵也一塊壓在了城牆之下。


    戚保雖然有強弓硬弩,可夜幕之下很容易傷及自己人,而且箭矢有限,不可濫用浪費,這般拚死攻擊之下,還是對城牆無可奈何,戚保不禁有些急躁起來。


    外攻久懸不下,恐怕還是差內蛀的一口東風氣,戚保逼著自己按捺住焦慮的心,拖延時間,隻等京城裏的內應心腹,燒糧倉,囚將卒,開城門。


    於是,他下令暫停攻城,埋鍋造飯,整頓軍容,等養足士氣後天明之後再行決戰。


    ……


    天際露白,晨曦微醺,一道淺淡的明光照在了烽煙之上,皮屑腥味裹著一條條將士的性命,和嗚咽的風一樣,盤旋在疆場的上空,久久不去。


    經過晝夜猛攻,靖武門的女牆,已經被一層又一層的鮮血糊成了醬紅色,血流像淙淙小溪般順著城牆流淌,四丈高的城牆,在陽光下猩紅髮亮。


    守城的鮮卑兵卒重新從女牆後站了起來,他們殺紅了眼,喊啞了嗓,所有弓箭被鮮血浸濕,變得十分滑手,she出去的箭也成斷了線的風箏,隻在空中逆風一刺後,醉醺醺地墜在了地上。


    他們刀劍的鋒刃已砍殺的缺口殘破,變成了一塊鈍手的鐵片,他們扒掉了護身的鐵衣,披頭散髮的拚死搏殺,每一個人都是浸染鮮血的血人,連白森森的兩排牙齒也變得血紅血紅的。


    這是還能站起來的,那些昏睡倒在地上的,分不清是活人還是死人,他們懷裏抱著刀戟弓箭,似乎這是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不是我能活多久,而是我能在死前殺幾個人。


    相比守城將士的狼狽悽慘,方從城內石梯上拾階而上的侍衛寒光鐵衣,刀鞘嶄新,他們靴不染塵,隻是奔波之下麵有風霜。


    他們踩踏在血泊之上,一步一個血腳印,強忍著反胃走到了城樓之上。


    原本躺在女牆下昏睡的守城士卒睜開了熬得通紅的血眼,他們有些麻木地看著這一隊簇新甲戎,精神奕奕的士兵,一時晃不過來神。


    西隴兵……怎麽……怎麽上來了?


    不,不是西戎兵!


    可是援兵?


    守城軍的眼睛中燃起了一點希望的火苗,他們支撐著殘破的身軀,扶著城牆一點點挪了起來,他們露出血紅的牙齒,朝著“援軍”笑問道:“兄弟是哪個營援軍?”


    “援軍”遲遲未答,詭異的沉默在風聲中叫囂良久,晨光布滿天際,它流動著紅色的流光,荒蠻而又迷離怪異。


    令人窒息的沉默後,是愈加不祥的殺氣。


    守城的士兵從所謂的援軍眼中讀出了狠絕,他們心頭一陣,麵色霍然慘白,比起麵對城樓下的千軍萬馬,這樣的近在咫尺的涼薄殺氣,更叫他們抖如風中落葉,驚恐交加。


    “靖武門氣數已盡,受了一夜,辛苦兄弟們了,累了,就該閉眼了”


    “……”


    “你們、你們是——啊”


    一聲悽厲的慘叫,一具屍身從城頭墜落,也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死後晝夜的靖武門,終於緩緩開啟。


    擋在城門前的屍身堆積如山,流淌而出的血水衝出了一片汪洋血池。


    方才在城樓上大開殺戒的倒戈驍騎營,此刻跪在靖武門之後,迎接戚保大軍入城。


    成者千古不朽,敗者完事笑柄,牢不可破的京畿終也攻破告捷,碎如齏粉,隨著一場血戰泯滅在血水殺戮之中。


    戚保一身戎裝,騎在毛色炳輝的高大戰馬上,馬鐙在馬腹兩側垂盪,時而閃光的寒光照亮了他眼中的陰霾狠絕。


    可來自城門洞裏的微風,並不能撫平戚保眉心攛起的山丘。


    城門雖破,可僅僅隻是外門,紫禁城的朱紅高門任是阻擋他問鼎天子寶座的阻礙。


    靖武一戰,戚無邪遲遲不曾露麵,也未有驚世駭俗的邪門伎倆,甚至連起碼的布兵列陣都擠為敷衍,守城士卒像是野戰部隊,雖然有著異族野蠻的那股兇狠勁兒,可卻少了點用兵之法,隻知蠻幹蠻打。


    這實在不像戚無邪的行事做派!


    攻城越是順利,情勢就越發詭譎。


    以戚保對戚無邪的了解,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所以,他並不為攻破靖武門而沾沾自喜,反倒為了接下去的紫禁門而心有顧忌。


    攻城大軍未曾休整,已被眼前的勝利沖昏了頭腦,他們默數軍功,期冀著四九城內的黃金美女,公爵名祿,一抬手抹掉了臉頰上的鮮血,品嚐嘴角上腥甜的血漬,沉重的腳步也變得輕快。


    一將功成萬骨枯,何況是帝王之路。


    追求名祿財富的征途,註定是手染鮮血,腳踏枯骨的。


    隊伍浩浩蕩蕩走進了這個金絲牢籠中,啟封的城門緩緩閉合,吱呀沉重的響聲像是來自異世末日一般,刮撓著心頭最薄弱的一層血肉,刺癢升騰,抓不到,撓不得。


    不知是喜是憂……


    *


    城破的消息一報接著一報,從紫禁門一路唱報到了金鑾大殿內。


    文武官員麵色如霜,焦躁連連,他們從清晨盼到了黃昏,有從夜半等到了日出,在大殿裏的十二雕龍盤柱間負手踱步,將畏懼擔憂一步步踩在沉重的腳步子,嘆氣聲不絕於耳。


    餓了不過一簞食,渴了不過一瓢飲,困了便在廊柱下合衣而眠。


    與其說他們願意和皇上同生共死,不如說他們是受了戚無邪的脅迫,被軟禁在了金鑾殿中,像油鍋中炸煮一般,等候著前方的戰報消息。


    終於,消息來了……


    再一瞬間的安靜後,啜泣悲聲此起彼伏的想起,他們再哭新朝無疾而終的命運,也哭自己飄零無依的仕途。


    君辱臣死,即便他們不願意,但這句聖人古訓終是印在骨子裏的生根的。


    文人臣子,他們因為主子升官發財,權力滔天,卻也因為主子連累受死,拋家舍業。


    說到底,再大的官,也終究是皇家的奴才罷了。


    147 大結局


    城破的消息一報接著一報,從紫禁門一路唱報到了金鑾大殿內。文武官員麵色如霜,焦躁連連,他們從清晨盼到了黃昏,有從夜半等到了日出,在大殿裏的十二雕龍盤柱間負手踱步,將畏懼擔憂一步步踩在沉重的腳步子,嘆氣聲不絕於耳。


    餓了不過一簞食,渴了不過一瓢飲,困了便在廊柱下合衣而眠。


    與其說他們願意和皇上同生共死,不如說他們是受了戚無邪的脅迫,被軟禁在了金鑾殿中,像油鍋中炸煮一般,等候著前方的戰報消息。


    終於,消息來了……


    再一瞬間的安靜後,啜泣悲聲此起彼伏的想起,他們再哭新朝無疾而終的命運,也哭自己飄零無依的仕途。


    君辱臣死,即便他們不願意,但這句聖人古訓終是印在骨子裏的生根的。


    文人臣子,他們因為主子升官發財,權力滔天,卻也因為主子連累受死,拋家舍業。


    說到底,再大的官,也終究是皇家的奴才罷了。


    一朝大廈將傾,所有功名利祿化為浮雲,喪主之奴,喪家之犬,這些平日裏嗤之以鼻的頭銜,很快就要落到了他們的腦袋上。


    誰能救他們,還有誰能力挽狂瀾?


    他們無聲啜泣,麵如死灰,可當想到一個人還牢牢握著江山權柄時,絕望並沒有像冷水一般覆滅所有,他們依然在骨子裏對那個邪門的閹人保佑期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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