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高的城牆往下看去,黑壓壓的人頭攢動,寒光鐵衣,鐵盾矛戈,戚保一身戎裝,手持主帥令旗,站在了雲車司令台上。


    葉家土司征伐隴西的事他已知曉,所以他根本沒有了退路,如果此戰拿不下京城,他會成為喪家之犬,連東山再起的機會也不再有了……


    他誘戚無邪軍心渙散,以退為進,戚無邪卻逼他破斧沉舟,困獸一鬥,薑還是老得辣,成王敗寇,在此一舉!


    一陣蕭颯寒風捲地而起,戚保猛地劈下令旗,大鼓轟鳴。


    早已經整肅排列的方針之後一萬名二十石強弩手驟然發動,向靖武門城頭的女牆垛口萬箭齊發,使城頭的守軍不敢露頭。


    與此同時,城下的步卒方陣在震天的鼓中隆隆推進,瞬息之間,雲梯靠上了城牆,吶喊殺伐聲響徹蒼穹。


    訓練有素的步卒很快爬上了雲梯,殺上城頭——可等待他們的,是早已嚴正以待的彎刀鮮卑士兵,他們驟然豎起一道人槍,殺砍果斷,將沖在最前頭的士卒,狠狠砍殺了下去。


    一場激烈的浴血攻防戰開始了……


    *


    數千裏之外的隴西郊野異常平靜。


    連綿的軍燈伸向院方,融會在滿天星鬥之中。如果不是偶爾的戰馬嘶鳴,誰也不會想到,這片山地裏隱藏著三萬枕戈達旦,秣馬厲兵的鐵血大軍。


    中軍營帳外,一桿大纛旗迎風舒展,鬥大的“周”字隱約可見,旗下的幕府大帳裏燈火通明,一人跪地、一人長身玉立,兩人頎長的身影清晰的印在幕府牆壁上,投下涼薄的據傲。


    “督公,京城有變,戚保打算攻城了,可……薑姑娘她……”


    太簇劍眉深鎖,麵露擔憂。


    薑檀心被劫擄的消息到達隴西時,已過去十餘日了,督公原計劃三日內返回平武城,可一聽見那樣的消息,他反倒改變了計劃。


    興許對他來說,薑檀心在東方憲的身邊,到比在外頭風餐露宿,刀口舔血來的安全也愜懷的多,這樣他會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將隴西的拓跋騫連根拔起。


    畢竟隴西這一塊兒地方,除了他戚無邪勢在必得,還有狡詐若狐,隱忍蟄伏的拓跋湛虎視眈眈。


    戚無邪扭身,掃了一眼地上的太簇,擺了擺手道:“你起來吧,本座給東方憲的時日和資源夠多了,他若連五日都撐不足,那便是本座看走眼了”


    太簇驚訝抬眸,問道:“您的意思是……您明日便要啟程回京城?”


    隴西到京城千裏迢迢,若星夜趕路,策馬不停,這一趟山水路途也要三四日之久。


    撣塵而行,魅邪一笑,戚無邪行至牛皮輿圖之前,指骨微抬,點了點隴西這一寸三分的疆域,輕笑道:“為何不走,本座已將大周的纛旗插在了此處,京城的戚無邪一死,世間再無戚無邪,有的不過是土司衙門擁立漢主的軍師罷了,見證自我的毀滅,這等好戲,本座豈能錯過?”


    點了點頭,太簇挪著膝蓋站了起來,緩言道:“隴西大小戰役一共二十二仗,殲敵一萬餘眾,俘虜三萬五千,繳械兵戈輜重萬餘,可謂是滿載滿獲的勝利,可拓跋騫終究是個隱患,他的隊伍藏身山林之間,不易尋獲,如若放跑了他支援戚保,怕是京城徒生變數”


    嘲諷一笑,戚無邪回眸一睇,負手冷聲道:“那是漢家走狗和鮮卑蠻夷人之間的事,與本座無關,京城失守?失守了便好,勞駕隴西武王替本座料理了那幫子竊國蠻眾,至於京畿……不過一座瘡痍滿目的空城,且先放著,待我日後取來”


    太簇欲言,可尚未開口,便讓戚無邪打斷在原地,他緩聲道來:“太簇,你在涼州也呆了數月了,感覺與京城相比如何?”


    太簇有些疑惑,不知道督公哪來如此一問,想了想便道:“到沒有什麽不同,吃得不甚習慣,氣候幹燥少雨了些”


    “那再與隴西相較?”


    撓了撓自己脖上幹燥的幾欲皸裂起皮的皮膚,太簇暗聲一嘆:“不能相比,行軍之外少有沐浴,碰上隴西這種氣候,渾身幹巴巴的起褶子,除了黃沙漫漫,一顆水滴字都尋不見。”


    涼薄笑意縈繞周身,戚無邪指尖一挑,勾畫出了一道陰陽生機,一邊撇向了自己,一邊贈給了別人。


    “林間燥木怕雷火,今夜起東風,從龍巖山麓北坡起火勢,不出兩日,便能燒到拓跋湛的大營外了,他輕裝簡行爬過了蜀道山棧,能用什麽好玩意備製軍帳,不過是些藤條木柵罷了,可懂?”


    一瞬,太簇便心領神會了,一道火順東風之勢,不僅能將躲藏在林子裏的拓跋騫給逼出來,還能附帶送“遠道而來”的拓跋湛一個見麵禮,不費一兵一卒的一箭雙鵰,沒錯,何樂而不為。


    捧手領下將命,沉聲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還有,拓跋騫隨性必要帶著一口棺木,若是損毀,他連個活死人都算不上,林間一旦起火,他必不會棄它逃亡偏遠的涼州官道,你派兵埋伏在就近的龍巖山西麵,若遇拓跋騫,不計代價,殺無赦”


    輕悠悠一句拋下,像是命定壽數的判詞,為它打上了拓跋騫的名字。


    太簇捧手應下後,卻不忙著扭身出去辦事,他畏葸吞吐,像是有話要說。


    戚無邪背身而過,目視輿圖,良久過後才開口道:“有所求,求便是”


    太簇聞言,雙膝跪地,垂眸道:“屬下辦完此事,懇請隨主上一同回京!生死不棄,一同退敵,接薑姑娘平安出城!”


    目色流轉,眼孔中的冥黑蔓延四處,他鼻子不可置否一聲輕嘆,復而薄唇微啟道:“無論夷則還是你,皆為女人叛主,難不成真應了那句古話,英雄難過美人關……嗬,不過本座手下殘骨一副,到底你憐她,留她陽世幾載,此番東方憲作孽,她的帳本座尚未清算,你如今卻想見她?”


    太簇語塞,喉頭滑動,垂眸懇切:“她已命不久矣,是屬下北祁山前對她空許歸期,有負與她,既然屬下還活著,斷沒有放她一人的道理,她雖誤入歧途,可終歸情有可原,早知她滿心仇恨而活,不如當初贈她一春繁華,含笑長眠”


    人生自古有情癡,此恨無關風與月。


    戚無邪凝視他良久,沉默不言,半餉之後,他袖袍一揚,準了這一顆掙紮紅塵的寂寂凡心,無謂輕諷,無謂不屑,兩段情愁,共是相思,他有何必垂笑他人?


    “走吧,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你捎帶手地辦了吧”


    太簇難掩欣喜之色,抬眸追問:“主上吩咐,定不辱使命”


    戚無邪眸色漆黑,像波瀾不禁,又飽含意味的古井深潭,沉澱了千萬心思,淘澄了百般謀略,隻剩一顆涼薄的心,一縷黯然銷魂的淺淡冷香。


    “本座聽聞葉家除了葉空之外,還有同宗的一位男丁被逐出了家譜,去將他尋來……本座不能叫葉家斷了後”


    太簇驚訝一眼,心中五味夾雜。


    他垂在身側的指尖一動,那葉空的銀槍遊走,英姿颯慡的疆場的揮毫場景,毫無意料的闖入腦中,不等一崢嶸性命霍然發光,他已被迎來的判官執筆,勾上了壽數將盡的無情判詞。


    146 晝夜血戰,京畿城破


    *


    京城,靖武門


    任何一座都城裏都不可能駐紮主力大軍。四九城牆圍起了廣闊的地域,除了內外紫禁皇宮外,東西南北四城也占地頗廣,但即便是如此,京畿這般塊壘疊積的銅牆鐵壁,也容不下幾萬人的鐵甲軍士。


    所謂城防,主要是城牆要塞和城外駐軍,京城除了皇宮禁衛軍外,最主要的武裝便是西山健銳營和帝君山下驍騎營。


    這兩營是勤王之師,直接聽命與皇帝,兩營雖隻有一萬餘人,可精兵良將,皆是虎門之後,武藝卓犖。


    戚保原本心生忌憚,遲遲不肯攻城,一方麵也是礙於這兩營的實力,可當他聽到西山健銳營倒戈相向時,他便再沒了顧忌,將旗一甩,開始了激烈兇殘的攻城戰役。


    而東方憲再廢了戚無邪心腹——九門提督方小斌後,卻忘了他曾是西山健銳營的管帶,勢力滲透之深。再者,軍營不似官場隻認手持最大權柄的人,士兵向來不知皇帝,隻知掌握一軍生殺大權的主帥將軍。


    方小斌有了戚無邪的手諭,拐跑了西山健銳營,隻剩下帝君山驍騎營人心惶惶,加之曾經馬淵獻曾轄管此營,對東方憲來說,又是雪上加霜,無法信任的人。


    內憂外患,千瘡百孔。


    老天給他的時間太少,光憑一己之力,憑一張戚無邪的人皮麵具,他無法真正掌握大殷朝的江山權柄。


    在很多人眼裏,當下唯一的出路,便是依賴靖武門的城牆,和城內充足的糧糙,拚死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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