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武門破了如何?西山健銳、驍騎叛了又如何?


    化腐朽為神奇,玩幹坤與股掌,不是向來是戚無邪的拿手戲碼麽!紫禁門外一定埋伏了精兵良將,炮筒火銃,大殷朝折騰的這十幾年老底子,全給它抖摟出來,就等著戚保樂極生悲,在這四四方方的紫禁門外,送去萬人性命,為守城的鮮卑將士陪葬!


    大臣們麵麵相覷,眼神寬慰,他們沒有外麵的一點消息,也不知道戚無邪的布局安排,隻有在金鑾殿,這個王朝的權力中樞裏自我欺騙著,默默等候一道裁決卿卿性命的旨意。


    千思萬緒,千恩萬盼,懸著一個國家最後希望的人,此刻卻在浮屠園裏紅燈高盞,喜幛長懸。


    宮娥太監們噤聲垂首,站得老遠的,暖閣外長廊下的牛角宮燈送出金絲蜜燭的燭光,將原本清冷的院落,照出了一絲落日餘暉般的薄暖。


    庭院方磚上空蕩蕩的,唯有軍機行走往來奔走,為暖閣中的“戚無邪”送來前線的戰報。


    趵趵的腳步聲響起,小太監麵色憔悴,手捧漆紅木盤一路小跑進了暖閣。


    閣中情景饒是他早有準備,卻還是大大吃了一驚。


    一對半臂粗的龍鳳喜燭立在檀木高幾之上,襯著背後燙金的雙喜愈加筆走龍神。喜燭淌著淚,一如這亂世烽火下的荒誕姻緣。


    小太監啞口無言,他隔著珠簾,瞥見了內室的雕格喜床,有一女子頭待金鳳冠,九翟鳳尾的流速綴與高髻之上,她麵垂五彩琉璃珠簾,掩去了芙蓉俏麗的麵容,她身著大紅喜袍,遮住了她乏而無力的身子。


    咕咚一聲,小太監咽下口水,直勾勾的盯著女子看,大約隔著琉璃碎珠簾,也能辨出她的三分容貌,隱約之中與那過世的太後娘娘有幾分神似。


    小太監在後宮夾fèng中過活,信手拈來的便是宮闈秘史,脫口而出就是八卦風言,曾經鬧得滿城風雨的兩宦對食大有內情,薑檀新最後成了先帝的元妃,生下了當今聖上便撒手人寰了。


    戚大督公被戴了頂碩大的綠帽子,即便身為宦官不能人事,但奉養這樣一個孩子登基為帝,還是很挑戰男人的忍耐限度的,這一般男人尚且做不到的事,督公竟然做到了,為了這樣一個奶皇帝,一人撐在紫禁城中。


    這本是給所有人希望的事,可為何這個女人又突然出現,身披鳳冠霞帔的坐在喜床之上!是鬼魂附體,心念兒子的江山安危從地獄裏爬出來的?


    還是人有相似,這督公覺著此戰必敗,臨死之前尋找了一個長相相似的女人,一解相思之苦?


    短短一瞬,小太監的腦袋裏竄過好多,最後定格在“續弦”二字上,苦惱地皺巴起了眉頭。


    生死攸關,大局將覆,這個時候竟然還有這樣的閑心。


    究竟是勝券在握,還是必敗無疑?


    覺得暖閣中殺意一現,小太監立即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他並不敢對視“戚無邪”的瞳眸,而是小跨步上前,雙膝跪地,高高舉起了手中的漆盤,呈上了紫禁門城防的詳略圖紙。


    東方憲端坐漆案之後,袖管長舒,眉間是得償所願的欣喜,還有一份固執的孩子氣。


    娶她,是他此生的執念和兒時的承諾。


    相比起金鑾殿中的焦躁絕望,東方憲顯得輕鬆地多,但西山兩地勤王師的叛變確實重創了他一手操持的局,甚至令他有那麽一瞬間的一籌莫展。


    事到如今,狡詐如他,心思詭譎之下,雙拳難敵四手,單憑戚無邪的一張皮相,他確實做不到真正的架空權力,操持權柄。


    他本有許多時間一點點滲透勢力,可惜夷則寧願自殘手掌也不肯替他再做一張人皮麵具,戚保本忌憚朝廷、葉家、拓跋湛的三方勢力按兵不動,卻因為薑檀心的無端闖入,誘引著戚保一路攻城掠地,一直打到了家門口!


    朝廷羸弱,兵弱將寡東方憲是知道的,他沒奢望沿途的關隘城池能夠阻擋住戚保的步伐。


    這一盤棋,賭就賭在人心,贏就贏在時機,隻要戚保大軍耽擱的越久,征途上消耗的越多,他東方憲的勝算便越大。


    可一切都被這隻小狐狸攪的一團糟,三足鼎立的對峙戰局一破,戚保追著她打進了京城,葉家豎起了漢室的大旗,跟穿越川蜀的拓跋湛爭強隴西之地。


    這樣一來,戚保的後路已斷,他除了誓死拿下京畿之外再無別的轉機,破釜沉舟,崢嶸滿目,將士帶著背水一戰的心,靖武門即便沒有內應,不出兩天,也必然城破!


    因為薑檀心,東方憲的麵前擺上了一盤死局,卻也因為她,出現了一絲轉機……


    闔眼,再抬眸,已斂去本初的我,他拿捏著戚無邪的邪氣,拋出風輕雲淡的涼薄話語,將人心玩弄指尖,一寸一寸體探著他人的焦躁和畏懼。


    一份至尊,他一人獨享。


    “都已經安排好了?”


    “回督公,是,李將軍已備守士卒,重兵駐守紫禁門,城防火炮也均已到位,北門駐兵三千,東門駐兵二千,西門駐兵三千,誓與皇城共存亡!”


    擺了擺手,東方憲示意他暫且退下。


    京城分為內外成,外城九門,戚保攻破了位於西北麵的靖武門,但顯然,東方憲早已知曉驍騎營倒戈的消息,他毅然放棄了九門守衛,讓靖武門的士卒做了必死的炮灰麻痹戚保,也為他爭取內城布兵安排的時間。


    他將精兵扈戎安排在了內城的東西南北四門,紫禁門坐北朝南,是帝權的象徵,是戚保大軍畢竟的正宮門——他自詡清君側,除佞臣,扶真龍天子登基為帝,那麽天道助,人心合,不用旁門左道,他必走紫禁門無疑。


    京城守衛的綠營兵不過五千人,加之禁衛軍和內宮侍衛,也不過區區七八千,勉強守住側三門已是萬幸,誰來擔任紫禁門的重任?


    這個疑惑在薑檀心的心口盤旋,她腦袋上頂著沉重的鳳冠釵環,心裏更是沉甸甸的巨石堵著喘不過氣來。


    決戰紫禁巔的一場荒唐婚禮,她無力反抗,但對東方憲的愧疚之情也變成了無稽憐憫。


    她隻覺自己越來越像他擺弄的玩具,她可以不會動,可以不會笑,甚至不用說一句話,就隻要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來填補他心中的無邊寂寞和恐懼。


    就像這般,她鳳冠霞帔,喜燭紅帳,可隔著一道珠簾的外頭,確實他伏案埋首,生死令箭。她被金玉困在了無形的牢籠之中,聽地見外頭緊急的軍情報,卻沒有能力阻止任何事。


    翕動了幹燥的嘴唇,她已許多個時辰不曾蘸過水。


    紅色的唇脂在唇瓣上浮出細密的褶皺,蜜蠟一般封住了欲言又止的口齒。


    “狐狸……”


    餘光中,東方憲伏案的手一頓,筆鋒拖開一道洇墨。


    “拓跋謀還那麽小,你不應該讓他成了皇權下的犧牲品,你聽我的,現在走還來得及,京城不代表江山,一時稱帝也奠基不了百年的大殷江山,死守這座皇宮,根本沒有出路……”


    苦笑勾唇,眉梢帶開輕諷:“犧牲品?晨陽門外的時候他就已經是了,你,戚無邪,天下人,沒有一個人問過他願不願意,就送他坐上了那個位置,你可以這麽對他,卻狠不下心這麽對小五,你可有想過為什麽?”


    “……我……”


    “現在,你還是沒有問過他,就火急火燎的想把他從這個位置上趕下來,美名曰保全性命,嗬,不過苟且偷生罷了,沾染過九五之尊的人,放棄了權柄就等以萬劫不復,等他長大了,潦倒窮苦,躲躲藏藏,永遠脫離不了的噩夢,那時候你再問問他,他可願意?”


    從愣怔無語,到一聲輕嘆,薑檀心睫毛低垂,投下一道剪影。


    “那你可願意?”


    “不願意”


    斬釘截鐵,東方憲握筆的手泛出青白的指骨,一如此刻在薑檀心眼中,他對權柄的留戀和渴望。


    “寧願身死魂滅?”


    “何以見得?”


    薑檀心久久沉默,她心中的猜想揮之不去,本不打算開口問他,想從平日裏的戰報中聽到自己想要的,可決戰在即,有一個人,有一隊人馬跟人間蒸發一般,再無蹤跡。


    “你威脅了葉空,對不對?”


    此言一出,她本以為至少會鬆一口氣,可她發現,等答案遠比猜測答案要更加焦慮。


    東方憲狡詐的眸光霍然一現,他擱下手中的禦批硃筆,脊背一靠,頗為慵懶地靠身椅背,掀起眼皮凝固了眸光,輕笑道:“談不上威脅,不過是你情我願的事……無關風月,天地可鑑,降兵叛將,忠肝義膽,小師妹,這十六個字你信麽?”


    擄走薑檀心,本就不是為了威脅什麽人,可天下自作多情的人太多,削尖了腦袋要往危險上湊,坐實了“要挾”二字的人不是東方憲,而是她口裏的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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