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背起薑檀心,拿著纓槍趕著歌十三往回走去,他們是流放至涼州雍左關的押送囚犯的隊伍,這隊伍大約有三十多個人,都是朝廷裏被戚大督公鐵手腕扳倒的皇親貴族,基本都是鮮卑人。


    有駙馬府的、有異姓侯的、還有曾經打天下時出出綿薄之力,完了以後就光吃皇糧拿朝廷俸祿,不幹活的鮮卑蛀蟲。


    這幫人要懲治,尋個錯太容易了,以往就是礙著他們的身份,沒有人有那個膽子下手。


    可到了戚無邪,本管你是和玉皇大帝拜了把子,還是閻王老爺的童養媳,統統一刀切黃瓜,該削腦袋的自個兒把脖子洗幹淨,該流放的趁著沒抄家,趕緊去買雙好鞋來!


    就這麽隻手遮天,說一不二的革除久弊,大殷空養鮮卑貴族的心照不宣,成了一句屁話,勞動才有飯吃,鮮卑人並不享有特權,誰說漢人三等?在戚無邪治下,漢人得地位大大地提升了一個檔次。


    而這一幫流放的皇親老爺,官家太太們,自然也成了殺雞儆猴,宣揚示威的最好武器。


    押送的官差是漢人,平日裏見到點頭哈腰,當狗使喚都是輕得,哈,現在風水輪流轉,看爺不折騰死你們。


    把身後的女人丟上囚車,又逼著歌十三鑽了進去,他敲了敲囚車上的木欄,示意隊伍繼續出發!


    跟在先帝出殯的隊伍後,一個往南去往帝君山,一個上了西北方向的狹長官道,奔著涼州境而去。


    一路顛簸,黃沙揚塵,薑檀心的頭磕上了木頭柱子,她悠悠轉醒過來。


    囚車?


    她仿佛回到了那次春狩回京,她也是一路囚車押送,隻是那時坐蓐黑熊皮,坐前香茗小桌,珍饈美味……鬥轉星移,人事變遷,此刻的她身下隻有泛著cháo氣,透著黴味的糙墊子,身邊也隻是蓬頭散發,衣衫襤褸的男女囚犯!


    冷風呼呼肆虐,甚至連一件畏寒的冬衣大氅也沒有。


    她搓了搓手臂,晃了晃有些迷惘的腦子,下一刻便發現自己的衣服不見了,卻換上了一件囚衣!


    她麵色迭變,忙摸上了自己腰際,她的繡袋呢!


    摸遍了全身不見,她扶著木柱子站了起來,掀開糙墊子四下尋找,這一番動靜糙屑揚灰,惹得囚車裏的歌十三掩鼻嫌棄道:“喲喲,作死呀,就不能安分的坐著麽,這囚車是你一個人坐的呀?”


    薑檀心眸色冰冷,聞言扭頭,見這個女人穿著自己的衣服還大言不慚,瞳孔生出刻骨寒意,她一字一頓說得很慢:“為什麽我會在這裏,我的衣服又怎麽在你的身上?”


    歌十三朝天翻了個白眼,掩著唇譏笑道:“你說是你的,它便是你的了?那我還說你的命是我的,你信麽?五十兩,花錢買的”


    薑檀心冷聲一笑,她伸出一根手指,朝她勾了一勾,嘴角噙著涼薄笑意:“一百兩,賣與我把”


    歌十三將信將疑,這小妮子身上還藏著錢呢?她心中雖是不信,可身子不由自主的湊了上去,剛想開口說話,劈頭蓋臉就是一耳光子,小妮子看起來羸弱病怏怏的,動起手來比那官差還得勁兒!


    咚得一聲,臉撞上了木柱子,斷了一顆門牙,歌十三驚恐得瞪大了眼睛,捂著嘴吐出一口帶牙的血水來。


    不等她求饒亦或是破口大罵,薑檀心迎麵一腳踩上了她的胸口,狠狠一碾,險些將她的胸骨踩碎!


    眸色沉黑,噙著一絲了狠絕的笑意,沒有俏麗的小臉,她的涼薄殺意更令人膽戰驚心。


    “我的東西在哪裏?”


    “……什麽、什麽東西啊,沒有啊”


    腳下一點力,歌十三清楚地聽見了自己胸骨碎裂的聲音,她是真的怕了,淚水橫流,抱著薑檀心的腳,嗚咽求饒,頭不停得甩著,淚水四濺,她悽慘的模樣沒有留下那人一絲憐憫和可憐。


    “再問一遍,我的東西在哪裏?”


    薑檀心麵色寒霜,冷風中的羸弱肩膀,像一根尖銳的骨刺,紮破皸裂的皮膚,讓承受之人心悸刺痛。


    “在這裏在這裏,放過我娘親吧!”


    木頭小子哭得比他娘還要悽慘,他哆哆嗦嗦從懷裏掏出那隻泥人來——方才讓娘丟在了地上,可孩子貪玩心性並不捨得,偷偷又撿了回來,現在不想成了救命的東西。


    五色土封蠟收油,色彩鮮濃,久不褪色,血紅蟒袍騷包貴氣,泥娃娃媚眼如絲,妖冶邪氣,薑檀心鬆開了腳上力道,拿起木頭小子手裏的泥人,摩挲過精緻五官,還有那個被他吐槽已久的圓臉下巴。


    薑檀心分神一刻,歌十三便眼珠咕嚕一轉,側身一翻,狼狽地扶著木柱子站起,舉著尖銳許久未曾修剪的指尖,朝著麵前一邊凝視泥娃娃,一邊思緒紛擾的她撲去!


    薑檀心餘光一掃,瞳孔一縮,但她並沒有閃身躲避,反而嬌弱倒身在地,尖聲驚叫——歌十三被她這一大轉變唬了一跳,還沒等她醒過悶兒來,一柄銀槍已經牢牢釘在了木樁上,離著她的鼻尖隻有那麽短短一寸。


    癱軟下來,歌十三盯著鐵槍險些成了鬥雞眼,結巴道:“我、我……是她先……”


    “閉嘴!你要在不老實,老子就殺了你!反正你們到了雍左關,也撐不過幾日,不如讓我送你上路!”


    雍左關?薑檀心眸色一沉,已知自己身處何處,也知這一幫押送的犯人為何人,更知道緊接著又有什麽樣的遭遇等待她。


    這是流放的刑囚押送隊,朝廷獲罪的官員亦或是貴族皇親,都會流放涼州雍左關境內充作苦力,身強力壯的男丁大多編入軍隊廂兵營,做些粗使勞役,亦或是頂上徭役,挖煤挖礦,開荒破土都有可能。


    而羸弱的女子,如果不能做這些事,那便隻剩了一條路……


    鼻下低嘆一聲,薑檀心仰了仰頭,將腦袋靠在囚車的木柱子上,望著灰濛濛的天際,她心如黃沙厚土饋贈的死寂一片,熾熱涼成枯槁,天意?嗬,天意!


    車軲轆隆隆,發出低沉的迴響,馬蹄陣陣,黃沙漠漠,白雲淒淒,這一路的顛沛流離,她一人獨享……


    *


    涼州,雍左關,狐狸溝煤礦


    此處是土司葉家的私產,朝廷明文禁止私自開採煤礦,除了從前的三王封地,就屬西北、西南土司有這個權力。


    土司在自個兒劃分的疆土裏頭,樹長了是這個兒的木材,打井出了煤又是自己的煤炭,他們甚至能自造兵器,招募士卒,一向是地方霸,和官府掣肘共治一方。


    涼州這塊地勢力最大的,便屬雍左關境的葉家土司。


    他們本是蒙古後裔,到了前朝大周,皇帝才賜了漢姓,封了土司,占一方領土,除了每年繳稅上貢,打仗的時候出人出力,儼然是封疆土王,自治權極高。


    大殷開朝不過十一載,三王尚且割據南疆、百越、隴西三地,朝廷實在無力收回土司占領的土地,那麽索性採取懷柔安撫的政策:穩住大的,吃掉小的,這十年整治,剩下的基本都是大個兒,實力強勁,不可剪除。


    不過朝廷還是留了一手,它以各種名目,加大了土司的賦稅繳納,比如這煤礦,準許你挖,但你得交上四成來!


    狐狸溝煤礦是葉家土司的私產,可這煤礦貧瘠,並不在大的煤田之上,本就產出微薄,還有這麽厚的分成頂在頭上,最無恥的是,官府名下的那兩個煤礦,紛紛壓價向商人售煤,簡直是把狐狸溝往死路上逼!


    外有強壓,內有對策,沒法子,隻得豁出命的幹!


    葉空是葉家獨子,虎門之後,文武雙修,年紀輕輕已是挑起了狐狸溝的擔子,當起了臨時指揮使,但終究是年少氣盛的嘎嘣豆子,他跟土司老爹立下軍令狀,決心非把狐狸溝出煤量拔上兩成不可。


    此刻,他正背手在煤窯邊上的工廠裏踱步視察。


    這兒也是自家的兵器鍛造廠,鐵匠房裏有十個火爐熊熊燃燒,壯漢抽出燒紅的大刀,掄起大錘子叮叮捶打刀坯,熱火朝天,汗水淋漓。


    他抬手,摸了摸兵器架上擺好的大刀、槍頭、雙鉤、九節鞭,觸手刀口鋒利,險些劃出一道血來,他點了點頭,但還是迭聲催促道:“再加一把勁兒,我答應爹這月上交的額份,還差一小半,大夥繼續努力!”


    他話音方落,另聲又起。


    “指揮使!不好了!狐狸溝的窯工撐了窯門,拒絕進出!”一名灰頭土臉的小夥子跑進鐵匠房,逮著葉空就嚷嚷開了。


    葉空吃驚道:“為什麽?”


    “還不是您說的這幾月產煤量麽,工頭為了完成任務,隻能壓班子,三個月不讓窯工上窯啦,原先還好些,前幾日朝廷拉了一夥流放的兵丁充了苦力,不少來了咱們這徭役,都是些精貴的主,在一個醜姑娘的攛掇下,窯工們罷了工,既不出煤,也不上窯,那工頭斷了下頭的水米,已經死了不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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