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著至末的官員們也過了晨陽門,隸卒一人一邊,用肩膀頂著高大的朱紅門扉,一步一個深腳印,將門重重關了起來。


    吱呀聲中,逆風有女子狂奔而來,衣衫單薄,髮絲淩亂,她的唇在寒風中凍成了青紫,麵上猩紅的傷疤滲下幾絲血,被寒風凝結成了血痕,觸目驚心的橫在白皙的臉頰上。


    薑檀心撲在了閉合得嚴絲合fèng的門上,她喘著粗氣,胸膛是一陣陣翻滾的氣血,拳頭緊握,她不停敲著門,可惜她力道太輕,手腕軟弱無力,兩人高的厚實木門隻有悶聲之響,轉瞬便被呼嘯的冷風蓋過,再沒有一絲痕跡。


    “走走走,哪裏來的瘋婆子,門外是大行皇帝的晏駕出殯隊,你是什麽身份,跟著做什麽?”


    一邊守門的隸卒推搡了一把麵前的女人,像趕蒼蠅一般趕她離開,可對上她的眸子之後,他竟一時愣住在原地——


    透骨冰冷,迫人寒意,淩冽北風凍不著他,反而叫一個女子的眼生冰在了原地!她有著最不屑的鄙夷,有著氣勢迫人的威懾,還有砍伐決斷的殺意……


    086 鳳墜煤窯,攛掇罷工


    隸卒不禁倒退了一步,不由自己的抬手指了指左邊,咽下口水道:“你真要去,走城門左邊的偏門吧”


    薑檀心一言不發,她甚至沒有再給他留下一個正眼,旋身後,衣袂飄決,單薄的背影逆著風,髮絲繚亂但卻張狂隨性。薑檀心一步一頓,她冷得發抖,心卻灼熱發燙,她一把推開了城門的偏門,穿過了逼仄的狹小甬道,走進了曾經的殺戮戰場,也是她和他約定的地方。


    三十二台大方轎如此顯眼,整支隊伍披麻戴孝,哭聲連連,隻有他的轎攆依舊彩綢為飾,香木為椽,烏銀戧金絲飾車轅,金黃萬字雲點轎錐,不像是出殯送葬的,反倒是悠閑愜懷出去踏青的。


    冷風灌入口鼻之中,她幾乎不能順暢的呼吸,扶著城門剝落的紅牆,她抬步向方轎追去——


    她看見了,還是張貂裘白漆毛製成的大坐毯,還是那紫檀臥佛榻,還是那一個人,他一定單手支著,側臥著身子闔眼小憩,隻不過身影寂寥,相思綿長……


    “戚—無—邪!”


    薑檀心耗盡所有力氣,逆風喊出了他的名字,她的聲音被風颳得伶仃飄散,被大臣悲聲湮沒,被厚黃沙埋進了土裏。


    她的心用一根細線高懸,低低的垂下,幾乎絕望……


    倏然,轎夫們麵麵相覷,頓下了腳步,那三十二台大方轎還是停了下來!


    若心有靈犀,便可咫尺天涯,愛牽了一根紅線,你在彼端,我在此端,一切對抗那幾步之遙,卻橫亙生死的距離!


    薑檀心停下了奔跑的腳步,滿溢的柔情攀上她的眼眸,她胸膛起伏,喘氣粗氣,但眸色霍然如火,她祈盼的心快要跳出心口。


    隻等越過人群的回眸對視,一如帝君生死局,一如淮州血煞陣……


    此端已留下了一眼萬年的期冀,彼端又何嚐不是心口悸動?


    戚無邪本在闔目小憩,思緒遊離在夢境現實的邊緣,突然,一聲似夢如幻,熟悉的聲音空靈入耳,他猛地睜開了眼睛,從榻上紮起了身子。


    這聲音一瞬而過,消散風中,他立即抬起了手,示意方轎停下!


    可一時心頭悸動之後,他辨不出這一聲喚名,究竟是夢中魘語,還是心底封存的記憶?


    但他還是扭過了頭,透著轎簾,眺望身後跟隨的人群,隻為尋一抹湖綠色的倩影,風撩起簾幔,似乎下一刻,他們便得以望見對方……


    一別生死,恍若兩生。


    晨陽門許諾歸期,一如女子折柳相贈,柳絮飛散如紛亂的相思,繞了一臉一身,可隻是這一寸些許的距離,總是天意弄人,註定別離。


    薑檀心柔荑輕抬,緊緊攥著胸前的衣襟,單薄輕紗透著徹骨冷風,幾乎將她吹倒,她的手腳麻木,唯有一顆炙熱的心還在跳:提醒著生命延續,溫柔地告知她已成功的活了下來。


    所以,她來赴約了!


    她欣喜地望見他停下了方轎,瞳孔中倒影出他無雙風姿,一點一點扭過了頭,風輕輕撩起紗幔,你看見我了麽?


    可惜,她並沒有得到答案,也無處追問,她隻覺腦後被人重重一擊,瞬間眼前一片漆黑,如同烏雲蔽日,再不見一絲希望。


    戚無邪視線掃過之時,薑檀心已倒在了人堆之後,被素白如cháo的喪服人堆掩蓋……


    視線之下,隻有斷壁殘垣,隻餘漫天沙塵,冷風中呼號著諷刺之意,戚無邪不由自嘲一笑,袖袍一揮,重重落下了轎輿簾幔,至此隔斷塵世,阻擋喧囂。


    一聲行令,三十二抬方轎重新上了路,晏駕隊伍逶迤半裏,朝著帝君山皇陵緩緩攀進……


    *


    腳步揚起黃沙,蹲在地上的婦人擋住口鼻,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悶聲開口道:“兒子,來幫娘把她拖到角落去!”


    同樣蹲在地上的小娃娃,六七歲的樣子,麵黑黢黢的,烏溜溜瞪著兩隻眼,有些好奇又有些畏懼的戳了戳被娘親打昏的女人。


    他身上穿著囚服,手上鎖著鏈條,聽見娘親的吩咐,便愣愣應了聲,然後,他同婦人一人拖起一隻胳膊,把薑檀心拖到了角落。


    摸了摸她腰際的東西,除了一隻繡囊外再無別無,本以為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卻沒想到裏頭隻是一個泥娃娃,隨手一丟,“戚無邪”的腦袋便紮進了土裏。


    “娘,咱們好不容易偷跑出來,快跑吧!”


    “你懂什麽,咱們獲罪流放,要去那個什麽老什子的涼州雍左關,那裏已經是疆土邊境,最不安穩的地方,老毛子常來欺負就算了,西戎人還時不時來搶一頓,去那裏簡直就是找死,不過咱們現在逃了,也是有家不能回,娘什麽都不會,隻會鬥鬥嫡妻,欺負欺負庶出的毛丫頭,不隨手撈一點,怎麽吃飽飯啊?”


    “可是,這個女人沒有錢啊”


    婦人顴骨很突,生得一副刻薄的狐媚樣,瓜子臉遠山眉,生得還算有幾分姿色,隻是精明總在眸子裏流轉,口舌刻薄,心有歹意,實在是算不上一個好人,聽了兒子的話,她啐了一口,恨聲說:“我怎麽知道,方才遠遠望去,清一色的大官,就這丫頭生得羸弱,風一刮就倒了,而且我認得她這身衣料,還有這鞋,噥,你摸,這是川地禦貢的蜀江錦,那鞋,是聞香樓的貨,這丫頭非富即貴,可摸起來,什麽都沒有!”


    “娘,算啦,我們快些走吧,一會兒官差尋來,我們就跑不掉了!”


    “不行,我可不能虧了去,幫我把她這身衣服扒下來”


    婦人言罷,逕自脫下了自己身上的囚服,伸手去剝薑檀心的單薄衣衫——隻餘一件水紅色肚兜難掩春色,她圓潤的肩頭瑟瑟發顫,擰著眉縮成了一團,手臂上仍是未退的抓痕,這樣的雪色藕臂,這樣的猩紅道道,反差極大。


    婦人逕自穿上了她的衣服,將自己的囚衣丟在了她的身上,勉強遮擋了水色艷紅,她無忌猖狂,倒是兒子仍是個老實巴交的種,他幫著薑檀心套起了囚服,甚至還悉心拉好袖口衣角,不叫風吹凍骨,雪膚裸露。


    婦人恨其老實,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怒聲道:“要你好心,還不快走!”


    拽過兒子的手腕,婦人扭身欲走,不料一桿紅纓鐵槍紮在了她跟前,隻在她回頭一瞬,險些刺進她的腦門子裏去!


    不自覺舉起手,軟了腰身:“差爺饒命!”


    “十三姨娘好利索的腳,一聲出恭竟然給我拐跑了、跑了兩個人!”一身官差打敗的男人橫槍在手,他掃了一眼躺在地上身穿囚服的女人,咚一聲,將槍桿子砸在了地上,濺起一抔黃土沙塵。


    “我、我這不是……”歌十三扭捏賠笑,她把兒子藏在身後,咕咚咽下一口唾沫。


    “不要欺負我娘!”木頭木鬧的小娃娃擋在了歌十三的麵前,仰頭豎腦,初生牛犢不怕虎。


    官差暗罵一聲,上來就揪他的耳朵,嚇得歌十三連忙尖聲喊道:“是她!是她攛掇我們逃跑的,我知道差爺英明神武,一定能夠發現,為了不讓她連累我們,我就把她打昏了……差爺饒命,差爺饒命啊,我們跟您回去,跟您回去!”


    官差冷哼一聲,他揚手給了歌十三就是一個巴掌,朝著她的臉淬了口唾沫星子,嫌惡道:“老實一點,你當你是誰,還以為是小侯爺府的如夫人麽?我呸,老子最看不起你這種騷貨,滿肚子花花腸子,狗仗人勢的就是你這種人,敗了侯爺府的名聲,連累一家人流放,紅顏禍水,真是一點錯的沒有!”


    歌十三捂著臉,銀牙緊咬,心中更是早把他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遍,無奈此刻侯爺倒了台,她再也沒有囂張的資本,隻能默默受氣,末了不忘向地上的薑檀心踹上一腳,暗罵一聲:“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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