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騫早已在這裏良久,因為戶口虧空之事,拓跋烈幾乎走哪兒都帶著他,像一個犯人一般看著他,這次連閹人的婚宴都迫著他來,看什麽勞什子的戲,昆聲長調,咿呀唱腔,哪有吳儂軟語,清詞素彈來得雅致,來得勾撓人心!


    他無所事事,掰扯著紫竹葉混時間,不料一個眼風掃處,他竟見薑檀心欺身上前親吻戚無邪!


    這、這、這且不說大庭廣眾有礙觀瞻,饒是他心裏嫉妒的那把火,也能將理智燒成灰燼!


    她是誰?清清白白的俏佳人,那戚無邪又是誰?無根無情、心狠涼薄的大太監,她拒絕自己,難道隻是為了嫁給一個閹宦麽?!


    自小到大,東宮太子的身份給了他無尚的自負和高人一等的優越感,他享受的阿諛奉承、曲意迎逢都是太過稀鬆平常之事,他似乎已然將這一切看做一種無可厚非,無需爭議的必然,他已經習慣!


    可薑檀心竟然拒絕了他的癡心相付……是,雖然他承認,他有另外的打算,但這並不否認他的心,情是真,意不假,這對於他這樣萬花叢中過的男人來說,彌足珍貴!


    可這個女人卻不懂感恩,他以為她會感激涕零,歡心接受,錯了,大錯特錯!他更沒想到,那平日裏淡薄似水,清風無礙的弟弟會那樣摻和上一腳,倒叫那個閹人白白撿了便宜!


    薑檀心望進他燃著火苗的眼睛,反倒靜下了浮躁的心,她規矩的行禮紮千,不卑不亢道:“奴才薑檀心,問太子爺貴安”


    “下賤奴才,蒼不郎子,大庭廣眾不知羞恥,你!你還是不是女人?”拓跋騫喉頭滾雷,眼裏噴著火,麵色陰沉冷峻。


    看來拓跋騫是真的怒上心頭了,連鮮卑俗話都罵出了口,他薄唇緊抿,俊朗的麵容拉得老長,擺出一副似是自己的媳婦紅杏出牆,讓他當場逮了正著的架勢。


    “我是不是女人,太子爺還不知道?論起來我還要謝您費得一番功夫,若不是您處心積慮的拆穿了我的身份,又義無反顧的跟皇上求了我做妾,奴才這廂還不能和戚公公在一起”拖了個長音,看著他越來越黑的臉色,薑檀心笑意泠然,繼續莞爾道:“還差一杯謝媒酒,一會兒婚宴,太子爺可否賞臉?”


    “薑—檀—心!你找死!”


    拓跋騫勉強從牙fèng裏擠出幾個字,一拳頭砸在了薑檀心臉邊的牆上,他霍然欺身而上,將她拘在臂肘中的一方小天地裏,粗重的鼻息,濃重的陽剛之味,這些讓薑檀心眉頭緊蹙,她螓首偏了偏,突然無比懷念起戚無邪身上的冷香。


    “看著我!”


    仰頭豎腦,薑檀心以冰冷目光相迎:


    “看什麽?看您麵有菜色,還是看您印堂發青?太子為了戶部虧空案,日夕疾首於廟堂之上,復又殫盡竭力,寐夜操勞於聲色犬馬之中,實在有違養生之道,您江山在握,黎民在肩,且要珍重身體,奴才還有事,望太子爺高抬貴手,放我一行”


    緘言機鋒,伶牙俐齒,拓跋騫實在又愛又氣,恨不得堵上她那張喋喋不休的嘴!


    他抬手,指腹一個用勁,用力捏住了她的下顎:“你以為戚無邪為什麽要你,你又以為拓跋湛為什麽想娶你,當真以為自己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不成?沈青喬!”


    乍一聽娘親的名字,她心中凜然一悸,眸色一深,眉頭蹙得更緊了。


    很滿意她的反應,拓跋騫冷哼一聲:“我惡極那個女人,可恨我一時疏忽,隻知你是薑徹之女,卻忘了你也是沈青喬的女兒,後宮秘帷,禍水妖姬,一張九分相似的皮囊,竟抵得過為大殷操持十載的中樞丞相!父皇當真老糊塗了,一個戚無邪還不夠,再來一個你,不叫大殷亡國就不休麽?”


    “鳥窮則啄,獸窮則攫,想不到堂堂東宮太子爺,竟被兩個太監逼得走投無路,直嚷著要亡國廢政,馬嵩貴為皇親,卻因私廢公,欺瞞聖聽,為了補上太子您的那筆風流糊塗帳,也難為他想出了那麽些許個的好主意!”


    “你!”


    “您別急,奴才有一言相勸,馬嵩罪極,自有三司刑法明正典刑,太子您春秋正盛,正宮嫡子,犯不著為一個棄子斡旋開脫,徒惹得一身騷!還有,您既已知道皇上對奴才的心思,如此輕薄相對,不怕父子嫌隙麽?”


    一句話如刀子,準確無誤的戳進了拓拔騫最隱秘避諱的心窩處,父皇迷戀沈青喬成癡,如今換了薑檀心,他的愛意雖然扭曲成孽,但缺絲毫不減一份,可恨自己一念之差,動情一場,全了這父子爭搶的荒唐畸戀。


    父子君臣之禮,夫婦長幼之別,為了一個女人,全成了狗屁!


    拓拔騫隱忍著憤怒,他已來到理智的懸崖邊,近來的諸多不順,化成一柄銷肌斷骨的劍,一寸一寸割著他的皮肉,消磨他最後一點忍耐防線……


    “為何嫁給戚無邪……”


    “不為何,比起充做父子、兄弟之間掙來搶去的一層臭皮囊,我不如嫁給一個無根的太監,哦不對”她嫣然一笑,輕下了聲,笑出了一絲曖昧的羞赧:“是一個姿容無雙,風華絕代的大太監”


    拓拔騫腦子一懵,他竟還比不上一個太監?


    這樣的話他根本無法接受,猛地抬起手,一個巴掌朝著她的臉疾風而下,他已然掉落理智的深淵,讓憤怒肆虐一切。


    056 “戲”到高cháo,契約對食


    緊閉雙眼,鼻下飄來一股閑適的冷香,薑檀心抬眸一看,隻見拓拔騫的巴掌停在了她的臉頰邊,有一隻手生生阻了它落下的趨勢。那手似是沒用什麽力道,卻讓拓拔騫進退不能,掙脫不掉。


    “太子殿下好興致,戲台上那都是最好的名角,您卻跑來這裏聽小灶,若不是尋著家妻出來及時趕上了,這大婚之日,要叫她頂著饅頭腫的臉酒謝賓客麽?那如往本座的臉上招呼,手感似乎還好些”


    “戚無邪,你不要以為本太子拿你沒轍!”


    拓拔騫咬牙切齒,不停地掙脫著手腕,無奈戚無邪手若鋼鑄,紋絲不動,倒是自己的手腕掙紮著攥出了一圈兒紅腫。


    “自然,太子一向有的是辦法,彌補虧空的那些法子,一般人可想不出來”


    戚無邪細聲尖語,笑得猙獰,拿捏著十足的佞臣jian宦的模樣。


    他眉梢一挑,五指當即一鬆,任由拓拔騫收回了手,一個神色自若,笑意隱隱,一個忿恨滿眸,揉著手腕,三人出乎意料的都緘默不語,一時無話。


    此時,從裏頭跨院突然又竄出個人來!


    陳福九冷汗頻出,哆嗦著雪白拂塵,一路倒騰小碎步子直奔著暢音閣而來。


    到了月門拐角,乍一眼瞅見,這麽三尊活菩薩立在當下,他也唬了一大跳。腳步一頓,筆直的戳在當場:“太子爺,督公,你們,你們做什麽?”


    這麽會兒功夫又來個死太監,拓跋騫忿恨一聲,袖袍一甩,欲蓋彌彰得遮住了腕口上的羞辱,他端持著一副傲氣淩人的架子,語氣不善:“本太子的行蹤何時要和你們這群閹人匯報了?父皇還在聽戲,陳公公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兒?”


    指桑罵槐,他眼角一抹淩厲直指戚無邪!


    誰料妖孽自有他的淡若氣度,任爾箭雨刀鏃,謾罵恨毒,他歸然不動,毫髮無傷。


    察覺氣氛有怪,陳福九皮笑肉不笑,連連點頭應下:“是是,奴才不敢,隻是太子爺沒聽著麽?門外登聞鼓響啦!”


    拓跋騫圓眸一瞪,入鬢劍眉在筆挺的鼻樑上,擠成了一個大大的川子,他語氣生冷,心下不好的預感橫生。


    “走,我先去看看”


    *


    登聞鼓,設於衙門大堂外的一麵牛皮大鼓,向來用於黎民直訴,各州府縣衙門口也都有,如有冤屈,皆可捶鼓相訴。


    不過有一麵登聞鼓,並不是人人都可以敲的,那就是紫禁門外的天子鼓。


    敲了這個鼓,甭管你是誰,先需杖責三十,打完才能說事兒。而天子聽見了鼓聲必須親臨垂問,就是大半夜也得從龍榻上爬起來接見!所以這鼓一般沒人敲,除了兵臨城下,天災劫難的,太平年似乎也並沒有什麽事需要繞過內閣,直接登諸天聽的。


    今兒兩宦男男成婚,卻有人在這個當口敲了登聞鼓,拓跋烈還沉浸在咿呀婉轉的唱腔之中,顯然沒有注意這鼓聲,倒是陳福九聽見了,他匆匆跑去了紫禁門,見到場景著實令他冷汗直冒。


    隻見紫禁門以京畿道監察禦史劉慎為首,大大小小跪了一地的官兒,他們劈裏啪啦的被了一頓板子,捂著屁股皺巴著臉,跪得還挺直。這些官兒大多是耳聰目明,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言官,除了六科給事中的熟悉老臉,還有幾個各省道監察禦史也來湊了熱鬧。


    他們不穿簇新的官袍,不帶琉璃珠紅頂子,甚至衣袍袖口還打了補丁。這群素來清談誤國,口誅筆伐的“參本詞臣”,此刻正滿臉剛毅,脊背硬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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