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中隱含著風雨欲來的興奮,他們嗅到了誘人的氣息,所以他們團結在一起,隻為打一場翻身之仗!


    禦史言官和內閣的梁子是從大周朝就結下的。


    大周朝的言官權力極大,他們可以對抗內閣,還能製約皇帝。那時候的言官不僅監督大臣的工作態度、生活作風,有無貪汙,有無異心,時間長了捎帶手連皇帝的家務事也開始管。


    那時的六科給事中,把六部製約的死死的,他們擁有法律賜予的封還詔書權。


    比如皇帝檄文兵伐,下達於兵部執行,若兵部給事中的言官覺得於理不合,甚至可以駁回詔書,請求皇帝重新考慮。


    風光了一二百年,如今到了大殷朝,讓馬嵩成了內閣首輔之後,他掌權的第一件事,就是建議皇帝使用廷寄上諭和密封上諭,這等於是徹底架空了言官的駁斥權,久而久之後,駁斥全也就那樣被廢除了。


    之後,他還出台一些規法,提升內閣地位的同時,削弱言官權力,一舉將他們打落穀底。讓他們成為一輩子都隻能說閑話的叨嘮媽子!


    他們恨毒了馬嵩,卻敢怒不敢言,手裏的筆桿比一天重,當初的揮毫恣意,千古文章,漸漸成了無病呻吟,科插打諢的無用廢言!他們在等,等有朝一日扳倒馬嵩,爭回言官的麵子,掙回本就屬於他們的榮光!


    幸運的是,時間並沒有讓他們等太久,這一天終於來了。


    紫禁門外,一張兩人高的牛皮大鼓銅邊定箔,漆紅的鼓架霸氣威儀,整麵鼓巋然佇立,透著讓人望而生畏的肅穆氣度。


    太子闊步走來,背手在後,杏黃四爪蟒袍威儀在身,他一掀袍擺,擺出十足的儲君架子:“誰敲的登聞鼓?滾出來”


    劉慎正了正衣冠,從地上有些遲鈍的爬了起來,他上前走了幾步,在拓跋騫跟前重新跪下,一應禮數周全無誤:“京畿道監察禦史劉慎,叩見太子殿下,是臣敲得登聞鼓,臣要麵見聖上。”


    拓跋烈眸色一凜,咬牙切齒:“好你個劉慎!又是你!”


    淡然應對,劉慎額頭抵在石青板上,由著沙礫磨得生疼:“是,戶口虧空案由臣一手遞奏,自然也要由臣親手了解,臣已握有實據,涉案人員也不光太子您一個,臣既領朝廷俸祿,必要實心任事,不敢漏下一個國之蠹蟲”


    氣極反笑,拓跋騫伸出手指點了點他,話哽喉頭,氣得怎麽呀說不出來,他抬起頭看了看城牆頭的威儀角樓,深深出了一口氣,冷笑道:“好好,劉慎,一朝為官你已足矣?你大可盼著皇上千秋萬歲,讓這條小命你苟延殘喘,不若等本太子當了……”


    “等你什麽?!”


    拓跋騫僭越之語幾欲脫口而出,不料身後隱雷暴怒之聲,一句話將將他釘在了原地,後脊發麻。


    “臣等叩見陛下”


    薑檀心跟在拓跋烈的身後,步履輕鬆,她瞅了瞅麵色奇差的拓跋騫,向他眉梢一揚,挑釁十足。


    言官們見拓跋烈來了,那更是紛紛跪著挪向前幾步,伏在了他的腳下,聲淚俱下,字字控訴:“陛下,馬嵩自署理內閣政務以來,結黨營私,幹綱獨斷,趁著陛下龍體不適,精心調養的那幾年,更是馬家一言堂,妄蓄大誌,僭越臣綱!”


    “陛下,戶部尚書陸宣澈乃是其門人弟子,戶部虧空一案馬嵩一黨更是榜上有名,私自挪用的金額抵過了大殷朝整三年賦稅!更有甚者,其人猖狂,無視法度,在陛下言明徹查虧空之案後,還蒙蔽聖聽,榨取米商金銀,謀取私利,罪無可恕,望陛下嚴懲”


    “這樣的國之蠹蟲,貪汙擅權已是罪極,可他還引惑幼主,犯下滔天大罪,雖九死罪不能贖!”


    言官你一言,我一語,眾口鑠金,積羽成舟,三人尚且成虎,何況本就是罵戰出身,口舌似箭的言官之流?


    拓跋烈越聽越火,可他再火也得端持著一副帝王的態度,他由不得別人操縱他的情緒,他狠狠瞪了拓跋騫一眼,沉沉出了一口憤懣之氣:“戶部捐納一事,寡人已經處罰過了,寡人有意讓馬嵩離職回鄉,戶部虧空之事並無詳細證據,光憑你們這一番唇槍舌劍,何以定罪?”


    牆倒眾人推,這本不是什麽新鮮事,可拓跋烈很揪心,他想馬嵩死,這是不爭的事實,但站在一個帝王的立場,他不能殺他,他需要考慮更多的勢力牽扯,和政局因素。


    馬嵩死了,還有馬嵩一黨,還有馬淵獻,除非是謀逆篡位的大罪,株連九族,徹底覆滅馬家。


    但是這並不現實,所以他才找了戚無邪。


    他的意思很清楚,卻也不光明,以帝王懷柔寬容,讓馬嵩告老還鄉安撫馬淵獻,卻允許戚無邪在暗地裏出手,不管用什麽方式弄死他。顯然,戚無邪並不是喜歡被人利用的人,他反過來將了他一軍。


    “陛下,臣等有證據!”


    聞言,太子和拓跋烈皆是一愣著,證據?


    劉慎信心滿滿的呈上了一本帳目還有一個用牛皮製成的袋口,帳本隱約還泛著醃菜的味道,似是剛才醬罈子裏撈出來的。


    “陛下,您請看這本帳本,還有這些蓋有戶部大印和馬嵩私印的借票、收貼,一項項挪用款項流向上皆有記載,除去購置私人田宅府邸,花銷金銀,馬嵩黨人的秋風借款,有很大一筆錢,是開往江南行省的私款撥銀,臣派人查過,這些都是太子爺每年在花舫留下的欠帳,還有吃喝宿行,末了都有戶部出庫銀償還,這樣荒唐之行,皆有馬嵩包庇所起”


    “帳本何來?”


    拓跋烈陰沉著臉,上前抄起證物,粗略得掃了一眼,已是火上心頭。


    薑檀心踮著腳,歪了頭,從拓跋烈身側看了看帳本明細,不由暗自佩服,這樣的鐵證都能讓戚無邪找出來,實在厲害!一同好奇著證物出處,她也將目光投向了麵前的劉慎。


    有些迴避薑檀心,劉慎垂了首道:“從一家古董店搜出來的,古董店的股東是戶部尚書陸宣澈陸大人。”


    手一緊,帳本被拓跋烈蹂躪在手,一卷,狠狠砸在太子身上,拓跋烈怒聲道:“你自己好好看一看,有本事玩女人,就自己把花酒錢掏了,讓人一筆筆記在帳上,跟古董買賣的帳本擱在一塊兒,寡人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拓跋騫身一縮,想躲卻不敢躲,隻得生生得受了,他眼角燒得通紅,拳頭緊握,似乎下一刻就要理智全失,不管不顧的發泄起來。


    “別以為寡人不知道你的破事,裏外裏就這麽幾個黨人,寡人這次非殺馬嵩不可,陸宣澈也別想活了,就連你這個太子,寡人也要一併廢了!”


    君無戲言,拓跋烈說出這樣的話,饒是薑檀心也大吃了一驚,還不得急她反應,拓跋騫已然忍耐全失,理智不在了,他此刻不是慫包軟蛋,也忘了君臣父子的尊卑,隻見他霍然上前,杵在了拓跋烈的跟前——他的猛然一衝,必然逼得拓跋烈後退一步但是一步,就是不可原諒的大罪。


    可他全然沒有意識,隻是惡狠狠的一把拽過拓跋烈身後的薑檀心,推在了他的麵前,拓跋騫陰陽怪氣道:“馬嵩惡極,父皇卻怎沒有念及他曾經的好,當年一個沈青喬就賞了他內閣首輔的官兒做,如今送來一個薑檀心,一點戶部虧空又算得了什麽?”


    嚌嚌嘈嘈的聲音,猶如天外傳音,拓跋烈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等忤逆之言,竟有人敢在他麵前這麽說?!


    他喘了一口粗氣,塊壘在胸,氣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一代開國帝王,此刻有些無措的左右張望,他在找一樣東西,一樣他此刻急需的東西。待發現了,他霍然躥步而出,從一邊兒的侍衛腰際抽出一把佩刀來,將寒光舉過頭頂,他現在就想劈了這個逆子!


    太子瘋了,順帶手把皇帝也給逼瘋了,言官們愣怔原地,侍衛們麵色煞白,一群人全傻在了原地,呆若木雞,待他們醒過悶兒來,拓跋烈已揮著刀,劈砍了好幾輪了!


    拓跋騫左右躲閃,漸漸也尋回了理智,可眼下情形當真叫他怕也怕不起來了!


    為了一個女人,這大殷朝權柄之巔的兩個人,一個追砍,一個竄逃,丟盡了天家顏麵!


    侍衛大臣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們滾得滾,爬得爬,一股腦衝著拓跋烈撲去,你抱腿來,我摟腰,十幾隻手牢牢的抓在拓跋烈的手臂上,一陣哭天搶地:“陛下息怒!太子失心魘語,切不可信啊!”


    “滾來!”拓跋烈怒吼一聲:“寡人今日必要廢了他,誰敢攔著,一同誅罪!”


    拓跋騫開始慌了,方才衝動之言已將他推入萬丈深淵,他踉蹌著後退,寬大的手掌無處擱放,隻得左手攥著右手,堙沒那不自覺的顫抖……


    他咽了咽津液,不住的開始後退,父親狠絕無情的鷹眸隼厲,粗厚的眉毛刀鋒如劈,一如兒時的嚴苛責打,兒子對父親的崇拜尊敬被嚴厲扭曲成了畏懼,是,打心眼裏他就怕他。 可饒是這樣,他依舊愛他。父皇不苟言笑,殺伐果斷,他醉心沙場權謀,一心想要逐鹿中原,拿下這盛世江山,他做到了,所以做兒子的悉心欽佩,由衷自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宦妻,本座跪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糖元燉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糖元燉肉並收藏宦妻,本座跪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