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川和久遠寺老人也同樣望向庭院。


    “那、那裏有一個和尚……”


    說到這裏,鳥口再也說不下去了。在感覺到奇異或恐怖之前,他更感到吃驚。


    這不是錯覺。


    老人張大了嘴,“怎……”了一聲,頓了半晌後,用變了調的聲音繼續喊道:“怎麽回事!怎麽會有人坐在那裏?”


    “究竟是什麽時候……?”敦子以虛脫的聲音接著說。


    “怎麽會?連一點聲息也沒有啊!”


    就連看到身形的現在,也感覺不到半點氣息。


    鳥口徐徐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和早晨感覺到的漠然不安相去不遠,是一種朦朧模糊的不快感,而它確確實實地湧了上來。


    “今川,那會不會是了稔和尚?”老人半帶怒意地說道,大步走近窗邊。


    “嗯?”老人出聲之後,僵住了。


    今川追了上去,鳥口也跟上前去。接著敦子也過來了,四個人在簷廊上一字排開,貼在落地窗上似的站著。


    僧人的確就在那裏。


    從簷廊到巨木之間,距離約有四間[注]之遙,其間空無一物。


    註:一間約為一點八米。


    僧人恰好就坐在中間左右。


    不是幻影,而是實像。


    來到打開窗戶就幾乎伸手可即的距離後,僧人看起來益發鮮明,毋庸置疑,他確實存在於那裏。


    僧人略微俯首結跏趺坐。正好就是一副在坐禪途中打瞌睡的姿勢。不知僧人從什麽時候就在那裏了,他的下半身大半沾了雪,肩膀和袖子也有雪花附著。濡濕的衣物或許凍結了,一團漆黑的黑色僧衣,無法判別出是濕的還是幹的。不過在純白的庭院裏,漆黑的僧人看起來宛如飄浮在半空中般鮮明。


    沒有一絲動靜。


    僧人是庭院風景的一部分。


    緩緩地,驚奇轉為戰慄。


    “那……”


    沙沙——雪落到僧人身上。 “是死的。” “那個和尚死了。” “什、什麽?” “別看我這樣,我還沒禿頭前就是個醫生了。那不是和尚,是和尚的屍體!” “怎麽會……” 鳥口打開窗玻璃。 不僅僅是冬季的寒意,冷冽的空氣也猛地侵襲進來。 鳥口作勢跑下庭院,卻被敦子阻止了。 “不可以!” “可是……” “如果、如果那個人已經死了的話……”


    “啊……”


    她的意思是最好是維持原狀嗎?


    ——意思是可能演變成刑事案件……?


    “敦子小姐,怎麽會……”


    “我去叫旅館的人。”


    敦子往櫃檯去了。


    今川站在簷廊邊,掃視庭院一周,左手按住鬆垮的嘴巴。圓滾滾的大眼睛有些充血。


    “這、天哪、怎麽會、啊……”


    這宛如嗚咽的聲音是掌櫃發出的。敦子帶著掌櫃和女傭回來了。


    “噢,早阪掌櫃。喏,快去叫警察。”


    “警察?醫生,這……”


    “已經死了,離奇死亡。快點。就算叫了,抵達這裏也得花上一個小時以上吧?”


    “啊、呃,您說的沒錯……”


    掌櫃抱著頭,嘴裏嘟噥著“今天到底怎麽搞的”,跑掉了。


    “那個人怎麽會在那種地方……?”


    “阿鷺,你沒有發現嗎?”


    “什麽發現,我剛才送茶過來的時候,根本沒有那個和尚啊。”


    “你也看不見嗎?”


    “不是看不見,是根本沒有吧?竟然隨便跑進別人家的院子裏,擾亂別人安寧……啊……”


    “怎麽了?”


    “醫生,那個人真的……那個……死掉了嗎?”


    “那樣還是活著的話,要我切腹也行。”


    女傭用一種看著怪東西的眼神凝視和尚。在這亂鬧鬧的時候又有數名旅館員工趕來。久遠寺老人一副工頭姿態,舉起雙手,用倒嗓得格外嚴重的聲音大叫:“喂,在座的各位,有沒有人知道這名和尚的身份?”


    沒有人回答。太過於日常,卻又極度脫離常識的狀況,確實地攪亂了每個人的心智。一言以蔽之,隻是有個和尚坐在庭院裏罷了。雖然是個很奇妙的情景,但是以命案現場而言太過於普通了。再加上和尚頭頂積雪,就這麽枯坐原地,作為一具屍體也滑稽極了。更何況現在是大白天。太陽高掛,景色鮮明,沒有任何詭譎的舞台裝置。


    ——即使如此,還是讓人有些背脊發涼。


    鳥口依然有此感覺。


    說起來,這個和尚何必跑進旅館的庭院坐什麽禪——而且還是偷偷摸摸地溜進來……不對,問題不在這裏——對,這是……


    “鳥口先生,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仿佛看透了鳥口內心的動搖,敦子向他問道。


    “說奇怪是奇怪,但是我不曉得哪裏奇怪。現在這個狀況雖然古怪,但是如果那個和尚突然伸了個懶腰站起來……”


    “我說的不是這個……”


    “你是說完全沒有聲息這件事?”


    “這也是其中之一,可是……”


    “明明有四個人在場,卻沒有任何人發現?”


    “不,那……”


    “他……”今川唐突地開口。“他是從哪裏進來的?”


    “咦?”


    “這種庭院,從哪兒都可以進來啊。”


    “可是……”


    今川指了庭院的周圍一圈。


    在這個範圍當中……


    一片雪景的庭院當中,沒有留下任何像是腳印的痕跡。


    “哦,這就是所謂的……”


    “沒錯。這名僧人是憑空出現在這個地方的嗎?或者是以結跏趺坐的姿勢,就這樣自空中飄浮而來?若說有哪裏奇怪,如此罷了。”


    “如此罷了?”


    “如此罷了。”


    的確,不管在場的有四人還是十人,有些事情依然不會被注意到。但是要不留下任何足跡,在雪地當中移動是不可能的。久遠寺老人回過頭來。然後他縮起下巴,說道:“的確沒有侵入的形跡呢。但是……如果說這名和尚從一開始就一直在這裏的話,怎麽樣呢?”


    “一直在這裏?”


    “雖然我不曉得是出於什麽樣的理由,不過他在下雪之前,或者是下雪時,侵入了這座庭院,然後開始修行。”


    “醫生的意思是,他是凍死的?”敦子一臉訝異地反問。


    “隻是假設。”


    今川彎腰後站了起來,提出反駁:“可是老先生,我和你從今天早上就一直看著庭院。就在這裏,坐在這個地方,直到開始下棋之前都一直觀賞著庭院。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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