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們兩個衝出飯館,拿手機拍下了那個帶燈泡的風箏,視頻裏都是我倆醉醺醺大舌頭的聲音,我想一定被飯館的客人和路人瞻仰了很久吧。但是有人陪你賣蠢,有人陪你玩音樂,有人和你製造這些記憶,那滋味回想起來依然特別甜。


    ——


    雖然ray承諾為我免費錄音,但我一個人需要反反覆覆地錄各種樂器,得占用他錄音室很多時間,為了保證錄音室的正常運營,我都安排在晚上做,ray還得陪著我,對他也是很大的負擔,我已經打算請鼓手和吉他手,但不想將就,可要請個水平高的,就我那點積蓄大概隻夠請到一位,畢竟還得留錢請混音師啊。這幾天我每晚拿著計算器,咬著筆桿像個守財奴一樣算來算去摳來補去,還是很難把這個帳目給做平了,除非我把自己的耳朵也算進去——錢用來請厲害的鼓手和混音師,吉他我一個人全包。


    唉,錢到用時方恨少,缺錢還缺耳朵,總之先把鍵盤的部分錄了再說吧。


    這些天都是半夜錄音,白天真的很容易睡著,這天我在保姆車上醒來,車裏都沒人了,我忙站起來,腦門一下撞在車頂,塞林格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小心一點。”


    我回頭看見他更不可思議:“他們呢?怎麽就你一個人?”


    塞林格說去吃飯了。


    我說那你呢?


    塞林格說我不餓,你餓嗎?


    我笑著說比起餓好像更困一點。


    塞林格說那就接著睡吧。


    我怎麽可能還睡得著,保姆車裏就隻有他玩消消樂的聲音,但我低估了自己疲勞的程度,竟然真的睡著了,聽著身後塞林格玩消消樂的聲音,就那麽舒服地又睡了過去。


    做了個短暫詭異的夢,夢裏塞林格像是俯在我耳邊叫我名字,聲音從右耳傳來,是他特有的語調,但特別輕,我含糊應了聲,那聲音就離開了,連帶著他罩在我頭頂的影子,仿佛一切隻是我的錯覺。


    ——


    晚上我去了ray的錄音室,推開門,ray正在那兒通電話,講得滿臉興奮,抬頭看見我,就對手機那頭說“他到了,好好……”一連串的“好”“一定一定”,點頭如搗蒜。


    我納悶:“你約的樂手嗎?”


    ray神秘兮兮地拋了下手機:“嗯,這哥們特別牛,業界大牛!但他要待會兒才到,讓咱們等他一下。”


    我問是鼓手還是吉他手?


    他說鼓手和吉他手。


    “兩個人?”


    “一個人!但不管打鼓還是吉他水平那都是s級的!”


    s級是我想的s級嗎?我有點驚訝,老實說也有點不信,會打鼓又會吉他的樂手不少,但是兩樣都精通到s級的那真是鳳毛麟角。我說你心中的s級是哪種級別啊?


    他拿出來一張cd,往桌上一拍,說:“就這種級別!”


    我瞪著cd,那是在史上100支偉大樂隊裏都排名不低的搖滾樂隊的吉他手和鼓手,不管對方是誰,ray有沒有誇張,我都很想見見對方了。


    為了迎接這位神秘的s級樂手,我們打算先把架子鼓裝起來,因為那哥們據說隻會帶吉他來,我剛把吊鑔裝好,這時ray的手機響了,他接完趕緊轉頭對我說:“快去接,他到了!”


    我看他緊張得還理了理衣服,也不敢怠慢,出了門想了想,也理了理衣服。夜深了,深秋的晝夜溫差很大,我一推開大門就一股冷風灌進來,外麵在下雨夾雪,大半夜的停車場上一馬平川,一輛車都沒有,隻除了遠處一輛緩緩繞過來的白色suv。suv的前車燈亮著,它在車閘後停了一會兒,一名保安匆匆跑來打開了老舊的閘欄,車閘慢慢升起,白色suv朝大樓這邊駛來,車型越來越清晰,那是一輛白色的瑪莎拉蒂levante,雪亮的車燈照亮牛毛般細密的雨夾雪,我睜大眼試圖看清根本看不清的擋風玻璃後的人,心說不會吧……


    車燈熄滅的一剎那我隻捕捉到擋風玻璃後模糊的人影,和副駕駛上靠著的吉他包。


    車門打開,塞林格穿著黑色的高領毛衣和一件黑色翻領大衣,領口拉得很高,下車後他將那隻吉他包挎上肩。


    “林賽哥?!”我都語無倫次了,“你……你你怎麽來了啊?!”


    塞林格背著那隻吉他包,又拉開後車門,提下來另一隻吉他包,說有點好奇。


    這個回答和我問的問題完全是兩碼事啊,但他就是不想回答,走了兩步回頭叫我,你不給我帶路嗎?


    我上前接過另一隻吉他包,走在前麵帶路,隻有老天知道我心如搗鼓。


    ray和我一起在錄音間裏調試樂器和麥克風,塞林格靠在調音台旁低頭邊看譜子邊聽demo,ray的吉他上已經有他的簽名了。我倆生怕驚動他,明明隔著玻璃什麽都聽不見,還是像兩隻地鼠一樣隻敢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一切就緒後我手心都是汗,ray朝我擠了擠眼睛,低聲說:“我說得沒錯吧?”我說我沒想到你這麽喜歡塞林格,居然把他和billy sheehan和pat torpey並列,ray敲我胸口:"我那是照你心裏想的說的,”又回頭看了一眼外麵低頭看譜聽歌的塞林格,“不過隻論技術不論別的的話,在他這個年齡他確實不輸給誰啊。”


    塞林格摘下耳麥,拿著譜子進了棚,說開始吧。


    進棚前他脫掉了黑色的大衣,隻穿著黑色的高領毛衣,將鼓譜放在譜架上,我想問他是怎麽知道的,轉頭卻見他正拿著鼓槌確認鼓譜,鼓槌在他腿上輕敲著,一點都沒意識到我在看他。


    算了,他人都在這裏了,還有什麽重要的呢。


    塞林格確認完畢,抬頭對我說:“我敲一遍給你聽。”


    這有點像學生塗了一張潦草的木屋,老師卻認真說我蓋給你看。


    他照鼓譜打了一遍,第一次打,卻沒犯一個錯,甚至有些在譜子上無法標註的情緒處理,我認為需要為鼓手提出來,好讓對方在正式錄音時用這樣或那樣的打法處理的細節,他都以驚人的契合度完成了。因為不管是之前聽demo還是看總譜,他都力圖在最短時間內將整首歌曲的藍圖納入腦中,而不僅僅是鼓的部分。這是天才的天才之處。


    敲完一遍後他放下鼓槌看我,如果要說有什麽問題,也隻有一點,他敲得比較緊,我能看出他沒有完全打開身體,手臂動作顯然是有意控製了力道,所以鼓聲低緩而克製。但我知道這是為什麽。


    “有問題嗎?”塞林格問。


    我說沒有,完美無缺。


    ray在棚外豎起拇指,一切準備就緒,第一遍我們錄貝斯和架子鼓的部分。


    “我們盡量一次過,”塞林格對我說,“你隻管按你的步調來,不用管我,我來配合你。”


    這曾經是石頭哥才有的特權。難以形容我的感動,但我並不需要他來配合我,我也可以配合他。


    “林賽哥,寫這首歌的時候我是想著你演奏的樣子寫的。”


    塞林格翻樂譜的手頓住,抬頭看向我。


    “我不需要你來配合我。”我說。不管你要怎麽演奏,我都能配合你,讓我配合你吧,在這首歌裏你就盡情地做你自己,你不需要去配合任何人,也不需要顧及我的耳朵,你就……就隻管放開了打,放開了彈!對我來說這才是莫大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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