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林格看著我,點了點頭:“好,那我會按我的方式來,你跟著我。”


    我們同時戴上了監聽,《戴棒球帽的26歲小夥》熟悉的前奏響起,我幾乎每天都聽到這首歌,因為它是塞林格的手機鈴聲。


    這首歌我們閉著眼也能完成,對吧林賽哥。


    拍mv時也見塞林格打過架子鼓,但是mv中隻錄了一小段,此刻看他全程打下來,每一下都像打在我心尖上,從一開始輕柔綿密的鼓聲,到進入主歌時跳幀般的震響,從指間輕撫過麥芒時的輕柔,到雨點拍打麥浪時的柔韌,每一聲響動就是我腦海中最完美最發光的模樣。歌曲進入第二段主歌,鼓點長驅直入,一次次敲擊像天邊遠雷的閃光,終於迎來聲勢浩大的副歌,也是全曲鼓聲最激烈的部分,這一次不用再控製力道,架子鼓在他手下暴烈地顫抖、震動,好像金屬碎裂前的閃光,酣暢淋漓的鼓點配合我的貝斯,仿佛它們是一件樂器。


    那種炫目感斷不是我的編曲能夠賦予的,炫目到……閉上眼睛仿佛也能看見堅定而耀眼的未來!


    我的貝斯線最先以滑奏劃下休止符,架子鼓的吊鑔抹出一片碎光後,以嗵鼓和底鼓幹脆利落的震動完成了全曲的演奏。


    我看向塞林格,他握著鼓槌的雙手輕輕按住了鼓片,深深地沉了口氣。我們都沉浸在音樂帶來的美好中,無法言語,也無需交流。


    錄音棚外的ray靠在椅子上,雙手壓著太陽穴,我能認出他激動不已的口型:speechless!


    快天亮時我們又一起錄了主音和伴奏吉他的部分,我對自己的改編是有信心的,但我依然如願看到我的想像力再次敗在了塞林格的演奏麵前。那似乎是毋庸置疑的事,因為我的想像力就是以這個人為藍本誕生的。


    前奏那段復古氣息的吉他彈奏一出來,隻覺得“這是第幾次被這個人征服了啊”,電吉他被他彈得那樣有張力,好像撐開了錄音間裏小小的宇宙,時而像一張溫柔的膜,裹著我們呼吸,時而像鋼筋的網,拉扯著我們的血脈。原本我承諾要配合他,可那已經根本不需要我的配合,他隻要彈奏,那股引力就能拉著我旋轉。那些高低起伏撞擊耳膜的音浪,分不清是出自他手下還是我的手下,像火焰燃燒出的火星和飛絮,又像是受到了暴風雨的洗禮,它們狂轟濫炸,又有著令人淚腺崩塌的柔軟力量。


    進入副歌前的那幾個重音,像磕在鋼鐵上那樣用力,縱然他低頭頷首,表情沉靜,但手背和小臂上賁張的青色卻出賣了他的情緒,六根琴弦在他指下熱烈地震動著,每一次快速大力地擊弦撥動,琴弦仿佛都能隨時斷掉,抽在他堅硬如鐵的手臂上,留下灼燒的痕跡。


    如果這時我觸摸他的吉他,一定整個人都會被它燒起來吧!


    右耳被塞林格彈出的音浪撞擊著,好像一顆燃燒的穿甲彈,試圖貫穿我的腦子,轟破左耳不可逾越的屏障,可那畢竟隻是妄想。耳朵隱隱作痛,我好像看著一隻閃著光的蠟燭,搖搖欲滅,可是一眨眼我眼前又隻有低著頭,又冷又熱烈的塞林格,心裏隻剩下瘋狂的祈禱,不要打斷我們,請不要打斷我們,上帝啊——


    電吉他結束的長音像大雨中的一聲嗚咽,與我之前已經完成的貝斯線遙相呼應。


    ……不,不是嗚咽,那應該是,破涕為笑前的深呼吸。


    ——


    那天我們用最短的時間隻take了一次就順利完成了錄音,回到家時我耳朵忽然什麽都聽不見了,可能在路上就已經聽不見了,但我沒有發覺,因為合奏後的聲音像槍擊後的迴響,一路都在鼓譟。洗澡時站在花灑下,溫熱的水撲在臉上卻沒有一點動靜,突來的絕望感讓人措手不及,我感覺自己像個人格分裂患者,不知道該聽從體內哪一種情緒的支配。


    還有歌詞沒有錄,但我似乎毫無辦法,甚至覺得這樣已經是奢望,我原本隻是想請一個水平高的鼓手,上帝給了我心目中最好的那個,似乎已經無法奢望更多了。


    水流無聲地拋灑著,被燈光照亮的水絲亮得有些炫目,我想起在錄音棚裏的合奏,這一次,體內的幸福感重新支配了我。


    能讓人站在懸崖邊也依然能仰望蒼穹,不看深淵的,我想,那一定是愛吧。


    ——


    約定的最後一天,我帶著仿佛是迴光返照的右耳走進了ray的錄音棚,戴上耳麥,過了一會兒門開了,塞林格走進來,他穿著一件黑色帶帽的毛領防寒大衣,帽子的毛邊和肩膀上都是淋過雨的痕跡,最重要是,他還戴著黑色的棒球帽,就這麽站在門邊,是從前wendy姐來看我錄第一張專輯時站的位置,那時wendy姐看著我,讓我明白了什麽是無可挽回,此刻我卻從塞林格的注視中明白了什麽叫義無反顧。


    那晚我們一起完成的配樂,此刻傳進我的右耳,還沒有混過音,已經完美得無懈可擊,我顯然不能成為木桶上的短板。


    “說好了隻是去,街角的冷飲店,again,again,just another lie……”


    在東京街頭的一幕幕又在眼前跑馬燈一樣地轉,隔著錄音棚玻璃看到的塞林格,從我最早在電視mv中看到的那個傲氣多過冷氣的21歲小夥兒,蛻變為現在冷靜深沉的27歲最佳貝斯手,不過六年的時間,卻恍若隔世。


    “跟在你的背後,多簡單多困難,my boss,my bread,now im in hell……”


    now im in heaven……


    這首歌的歌詞有太多可想,我唱著唱著,好像墜入了一個蒙太奇的腳本裏,一會兒是東京的公園裏拿著冰水的塞林格,一會兒是東京塔上想要跳下去的打工族,一會兒是動畫中櫻花紛飛的平交道,一會兒是真實的平交道,真實的平交道沒有櫻花濾鏡,但是有什麽關係,有塞林格啊……


    "丟失的夢再也找不回來,可生活還得繼續,誰又不是瀟灑地丟掉說忘記,可如果我們真的都忘記,


    又為什麽總是在最脆弱無助時想起那些夢的樣子……"


    塞林格為我寫的歌詞,每一句都像是預言,未來的某一天,這些歌詞都會在我身上應驗,就算我徹底聾了,我也無法掙脫這樣的自己,即使我身體的一半垂垂老去,另一半依然會停留在那個名叫搖滾,名叫少年輕狂,名叫塞林格的夢裏。


    "where are you my boss


    唱你最愛的歌


    where are you my dream


    哪怕已經遠去


    扔在街角的舊吉他


    又回到我的懷裏


    好想擁抱十七歲的自己


    我看見那些被觸動的神情


    我看見那些曾執著的眼睛


    我看見一天又一天


    我們和太陽相遇


    那光的背後有我要的你


    wee back my boss


    wee back my bread


    wee back my dream……"


    ray沖我喊“一遍過,完全不需要修改”的時候,我們都忘了我唱錯了一句歌詞。


    原來的歌詞是十六歲。


    可我遇見cd裏的塞林格時,是在十七歲。


    我要謝謝那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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