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關上門,轉頭沖三姑娘咧嘴一笑,放下手中的農具,走到院子東側的水井旁,將衣服搭在井台邊的木架子上,拿起水桶從井中吊起一桶井水,便想兜頭淋下。


    “哎,你作病呢!”三姑娘忙叫住他。


    那青年住了手,看看手中的木桶,憨笑道:“沒事的,我正熱著呢。”


    三姑娘趕上去,劈手奪過木桶,將水倒回井中。


    “跟你說了多少遍,井水最寒,熱身子經這水一激,必是要生病的,你就是不聽。別光仗著現在年輕就胡來,到老了有你哭的日子。廚房裏我早溫著一壺水了,拿熱水洗洗還更解暑些呢。”


    說著,三姑娘轉身進了廚房,話音從廚房裏飄出來。


    “田裏怎麽樣啦?”


    “姑娘放心,上遊放閘了,沒旱著。隻這天也太熱了些。不過,劉大大說了,他的老寒腿這些日子一直在抽疼,估計快要下雨了。”


    “隻盼著早些下才好。”廚房裏傳來倒水的聲音。“都說小暑一滴雨,遍地是黃金。莊稼就指著這雨水呢。隻我現在不方便,不然,我也要去拜拜龍王爺的。”


    那青年熟稔地倚靠在廚房的門上,望著門裏的人笑道:“三姑娘就是能幹。”


    “這還用你說?!”三姑娘走到廚房門前,白了那青年一眼,又道:“洗澡水倒好了,衣裳也早給你備下了,你先洗洗吧。等洗完了過來陪我的姐姐們說說話,前些日子多虧你幫忙了。”


    “鄉裏鄉親的,怎麽還說這些客套話?”那青年轉頭看著掛著竹簾的走廊,又笑道:“姐姐們還都沒有走嗎?”說著,便有意要過來。


    “別。看你臭的,別把我姐姐妹妹們給熏著。”三姑娘攔住他。


    那青年憨笑著抓抓腦袋,轉頭對竹簾這邊叫道:“姐姐們別生氣,等我弄幹淨一點再去陪姐姐們說話。”


    “就你嘴巧會說話!”三姑娘嗔道,順手將他推進廚房,關上門,道:“你也快著些,我那裏正用井水湃著兩隻西瓜,就等你回來呢。”


    三姑娘且不忙著回屋,而是走過去收拾那個青年丟下的衣裳,將它泡進一隻木盆中,這才往廊下走來。


    大姑娘轉頭望著二姑娘,奇道:“這小子是誰?”


    四姑娘笑道:“大姐姐竟沒認出來?那是七寶兄弟呀。”


    二 七寶的誌向


    “七寶?”大姑娘不信地瞪圓眼睛。“這小子是七寶兄弟?怎麽轉眼都這麽大了?”


    大姑娘和五姑娘都住在百裏地外的縣城裏,並不能像二姑娘、四姑娘那樣時常回娘家。不過,她倒是記得西鄰趙家的小兒子七寶。


    七寶是趙家最小的一個兒子。他的阿爹是個老實本份人,全家九口人隻依靠著祖上傳下的三畝薄田勉強度日。因自家地少人多,趙家阿爹便常常領著七個兒子在同村的富戶家裏打些短工。


    因是近鄰,且殷老爺十分喜歡趙家的老實本份,故而是最常僱傭他們的人。那趙家阿爹自然對殷家也是十分感激。早年間,殷老爺覺得自己還有可能生個兒子時,常跟趙家阿爹玩笑著說要結個兒女親家。隻因趙家家貧,趙阿爹覺得自家兒子配不上富戶人家的姑娘,故而這話便一直隻是玩笑話而已。


    誰知那年時疫流行,不僅奪走了殷家老太太的性命,也一下子奪去了趙家上下七條人命。時疫一過,那趙家除了趙大媽外,便隻剩下了七寶這一個兒子。


    那年,七寶才剛滿七歲,比三姑娘還小了兩歲。


    殷老爺因想著趙阿爹當年的情義,也時常周濟著趙家。隻是,別看七寶人小,心氣兒卻高,斷不肯白受著殷家的恩惠,故而常常過來幫襯著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後來,當殷老爺斷了生兒子的念想後,看著與自己年輕時一樣聰慧能幹的七寶,便有心將他留下做個上門女婿。


    他私下裏也曾探過趙大媽的口氣,那趙大媽哭道:“論理說,殷家對我們趙家這麽大的恩德,斷沒有不許之理。隻是,趙家隻剩下了這根獨苗苗,若我答應了,隻怕死後難見我家那個死鬼。”


    殷老爺見狀,也不好再提起此事,隻認七寶做了一個幹兒子便罷手了。


    大姑娘出嫁那年,七寶雖然還未滿十三歲,卻已經是莊稼地裏的一把能手,不僅能把自家的三畝薄產整得有模有樣,還常常在殷家打些短工貼補家用。這趙家在他的手上也漸漸有了些起色。隻是,自從趙家遭遇那麽大的變故後,趙大媽的身體便一直不好,此時更是沉屙難起,沒多久也撒手西去了。彌留之際,趙大媽仍然記著殷老爺那次的要求,便讓七寶發誓,不許給人做上門女婿去。那殷老爺聽到風聲後,隻是長嘆一聲,再沒起過向七寶提親的念頭。


    殷老爺曾向趙家提親的事,隻有平日裏就以好奇出名的大姑娘知道一些原委,竟連七寶和三姑娘都不知道的。故而七寶仍像以前一樣,常在殷家進出,並幫著殷老爺和三姑娘打理著農莊上的事務。


    大姑娘正盯著廚房的門沉思,三姑娘掀開簾子,捧著一隻西瓜走了進來。


    “大姐姐還好意思說!”她笑道,“這些日子全虧了七寶兄弟在家裏幫忙了。大姐姐和四妹妹隻知道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什麽事兒也不管。二姐姐和五妹妹又是這麽個勞不得神的狀況,我又不是個鐵打的,這家裏家外,全虧了七寶兄弟幫襯著。”


    “正是呢,我聽說現今七寶兄弟也出息了,前些日子把村東頭老王家的那五畝水田給盤了下來,可是真的?”四姑娘問道。


    “加上他爹傳給他的那三畝地,在這附近也該算是個小富戶了。”二姑娘笑道,“且他那小模樣長得也周正,再加上這些年又跟著咱阿爹學了不老少的東西,誰家稻田裏出了什麽毛病,他竟然都能幫得上手。他們都說,經七寶伺弄過的田,就跟拜過稻花娘娘似的,長得好著呢。他的名氣都傳到我們柳堡去了,我聽說,有好幾戶人家正在托媒拉縴,要把女兒嫁給他呢。”


    “所以那小子現今才這麽得意著。”三姑娘掀掀嘴唇,做了一個鬼臉。“前兒我還看見不知道是誰家的大姑娘在半路上堵他,那小子臉麵兒薄,不好怎麽著,隻得老遠的叫著我,讓我去給他解圍,我還沒到跟前,那小姑娘就臊跑了。”


    四姑娘聽言笑了起來。


    “這七寶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的沒出息,竟還要三姐姐幫他出頭呀?”


    三姑娘也笑道:“自他十七歲後,我就再沒聽到他叫過我‘三姐姐’,那日為了要我幫他,竟叫了我一聲‘三姐姐’,我那身雞皮疙瘩到現在還沒下去呢。”


    大姑娘笑道:“那小子從小就跟人精似的,我們阿爹一直說,誰家有子如此,是祖上燒過高香才求來的。”


    提起過世的阿爹,姐妹們不由又都靜默下來。


    廚房裏,七寶看著放在牆角的那隻大木盆愣愣地出著神。


    為了遠離散發著熱氣的鍋灶,三姑娘特意將澡盆拉到房間的這個角落來。在澡盆前的一張小木紮上,還整齊地放著他已經漿洗好的幹淨衣服。


    想到晚間三姑娘也在同一隻澡盆裏沐浴,七寶的體內竟然有了一絲異樣的興奮。


    他沖自己皺起眉頭。那是三姑娘,他提醒自己,並為腦中竟然閃過這樣一絲齷齪的念頭而羞慚不已。


    自小,七寶進出殷家就跟進出自己家的大門一樣。他也一直把三姑娘當作自己的親姐姐一樣地來尊重著。隻是,平日裏的三姑娘都跟他一樣,穿著一身舊舊的男裝。不經意間,他竟忘記了三姑娘也是一個女孩兒。今日乍一見她一身素白的衣裙,七寶的心裏竟然“咯噔”了一下,一時間倒有些呆了。


    平日裏,男人們在田間勞作閑聊時,也時常說起誰家的姑娘水靈、誰家的姑娘俊秀。也有人說過三姑娘長得好的,隻七寶從來沒有在意過。


    七寶轉過身子,透過開了一條fèng的窗子偷窺著正將他的衣服泡進木盆中的三姑娘。


    三姑娘的頭髮很黑,又黑又亮,這襯得她那白裏透紅的肌膚更加明艷動人。


    他踮起腳尖,偷窺著三姑娘低下頭時露出的一截粉白脖頸。


    三姑娘抬起頭,用手背抹去滴到眉間的汗珠。


    七寶忙一縮頭,躲回澡盆旁。


    他還是第一次注意到,三姑娘的眉毛竟似柳葉兒一樣,整齊而修長。眉下那雙大眼睛不僅黑白分明,還像有一股清泉在其間流動著一樣,讓人看了還想看。


    他扭頭又看了一眼窗外,正見三姑娘轉身要進屋。那抹嫣紅的唇色隻在他的眼前一晃,便隻剩下一個窈窕背影嵌在窗fèng間。


    這廚房裏突然變得悶熱起來,七寶將頭埋進澡盆裏那汪看似清涼的溫水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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