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伏瓦:一位你稱作月亮的婦女。但總的說來,你是生活在男人中間。 薩特:我在柏林的情況是,獨自散步然後工作。 波伏瓦:實際上你同柏林的那些同事沒有多少交往吧? 薩特:是的。我們吃晚飯時見麵。我們午飯可以隨便在外麵吃,我們的 錢也足夠到任何地方吃上一頓了,但晚飯我們都在一起吃。我們有六七個人。 波伏瓦:你主要同蘇西尼和布倫斯威格打交道吧? 薩特:對,但也有別人。有些人來柏林研究一位很特別的德國詩人,他 們打算寫關於他的論文。


    波伏瓦:你不喜歡這些人嗎?


    薩特:是的。有一個教師,名字我不記得了。高個,戴眼鏡,留著一撮 黑鬍子。我想必對你指出過他。還有一個人,也是年輕人。


    波伏瓦:你同這些不喜歡的人關係怎樣?是挑釁的還是客客氣氣的?


    薩特:總的說來是客客氣氣的,但也有挑釁的情況。我同那個黑鬍子教 師爭吵過,在吃晚飯時大吵了一通。但總的說來我同他們是客客氣氣的。我 們相互串門。我們也常常一起去看電影。


    波伏瓦:我記得有個人你有點喜歡,他叫埃阿爾,是不是?


    薩特:他是一個怪傢夥。 波伏瓦:我來看你時,他帶我們去夜俱樂部。你常常同他一起外出。 薩特:不,我沒有同誰一起外出過。我常常是一個人去庫伏斯騰達姆吃 午飯,當時那是一個上流社會聚集之地。我在一個啤酒店吃晚飯或者到離庫 伏斯騰達姆不遠的地方去吃。??我沒有興趣同別的寄宿生交往。


    波伏瓦:你同那位月亮女人的交往是很深的。對你說來,她比那些男人 要重要得多吧?


    薩特:對,顯然是這樣。


    波伏瓦:後來你的書開始出版。那時你認識了不少人吧? 薩特:戰前?噢,是的,有一些人。 波伏瓦:你認識了波讓、布裏斯·帕雷恩、加斯東·伽利瑪、克洛德·伽 利瑪。他們全是出版界人士。


    薩特:後來我也結識了一些作家。我記得一天下午在伽利瑪出版社有一 個集會,氣氛很沉悶。這是一個雞尾酒會,一年前就宣布有戰爭。這是 1938


    年 6 月,結果戰爭在 1939 年 7~8 月爆發。每個人都預感要發生什麽事,這 天大家都很不快活。人們談論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戰爭。就這樣,我認識了伽 利瑪的一些作家和同事。


    波伏瓦:那天你不是見到儒昂多了嗎?他是不是問你,“你一向還好 嗎?”


    薩特:是的,是儒昂多。 波伏瓦:但這種關係並不持久。這不是友誼,隻能說是遭遇。 薩特:對。我同這個寫作世界的關係僅僅是一種遭遇關係。 波伏瓦:你見到紀德嗎?


    薩特:見到了。阿德裏安娜·莫尼埃邀請我和紀德吃晚飯。吃飯的情況 我記不很清楚了。但紀德和我彼此並不覺得討厭。


    波伏瓦:你樂於同作家們見麵嗎?


    薩特:很願意。一次阿德裏安娜·莫尼埃給作家們拍了照,這次會是令 人愉快的。那時我見到了許多人——例如,瓦萊裏。後來我又見到了瓦萊裏, 在戰後,在“大橋”酒吧;以後我們又安排了一次約會。我不記得我們相互 說了些什麽——不可能有很多話說。


    波伏瓦:所有這些都沒有超出滿足好奇心的樂趣。你沒有形成什麽友誼 關係吧?


    薩特:完全沒有友誼關係。 波伏瓦:你沒有見到超現實主義者、阿拉貢或別的人。 薩特:是的。我是在戰後才見到他。 波伏瓦:好,我們回到戰爭時期來。你又生活在一個男子的集體中。你 同氣象兵同事的關係怎樣?


    薩特:我同皮特爾關係很好,他是猶太人。我記得在 1940 年 6 月,他 是多麽痛苦。


    波伏瓦:你們都成了俘虜。他也是嗎? 薩特:他也是。 波伏瓦:人們不知道他是猶太人嗎? 薩特:不知道。 波伏瓦:他想了什麽辦法?


    薩特:別人為什麽一定會知道他?他沒有身份證。


    波伏瓦:他的姓名?? 薩特:他還是用了真名,但沒有說自己是猶太人。 波伏瓦:我記得戰後我們又見到過他。 薩特:我甚至在戰時又見到了他。他從戰俘營出來了;我想他是設法逃 出來的。


    波伏瓦:這麽說來,你同他的關係相處得很好?


    薩特:是很好。我同那個下士的關係非常壞,但同一個巴黎工人米勒爾 又是非常好的。


    波伏瓦:你也同別的士兵交往吧?


    薩特:是的,我同將軍司令部的文書們交往,我們常在一起聊天。 波伏瓦:總的說來他們都很喜歡你吧? 薩特:皮特爾對我很好。皮埃爾下士就完全不是這樣。我和皮埃爾都是 教師。他隱隱約約地暗示我們之間應該有一種契約性質的東西;我沒有呼應 他,我覺得這種契約關係不存在,於是他對我怨恨甚深。


    波伏瓦:你談了你當戰俘的體驗,在這方麵你還有些什麽可說的嗎?


    薩特:我在戰俘營見到貝納爾。他原來也住在勒阿弗爾,同《少年勒阿 弗爾報》老闆的女兒結了婚。戰前他是這家報紙的編輯,他很愛自己的妻子, 他的妻子是我在勒阿弗爾時的學生。


    波伏瓦:你怎麽同他成了朋友?


    薩特:他挺逗人樂的。他很能說話,更重要的是,在戰俘營我們在一起 工作,同時又共同抵抗通敵的官兵,我們的關係頗為奇特。他幫助我,他善 於弄到食物。我同他成了朋友;而我同另一個教士、勒魯瓦神父的關係還要 密切些。我經常同教士們接觸,他們有自己的營房。 波伏瓦:你為什麽選擇了教士? 薩特:因為他們是知識分子。他們接納了我,也接納了別的人。在那種 環境下,如果一個知識分子可以同教士們友好相處,教士們會接納他。還有 佩林神父。我同他的關係也很好。


    波伏瓦:你也同別的人接觸,是不是?那些人不是知識分子。 薩特:是的,我同他們接觸得很多,因為我們住在同一個營房。 波伏瓦:你對他們是怎麽看的? 薩特:我住在藝人的營房。這兒有幾個吹小號的人;還有幾個類似喬米 斯的人,負責星期天的戲劇演出。其餘的是一些歌手或者說是多少有點湊合 著幹的演員。


    波伏瓦:總而言之,生活在人們當中你並不感到不愉快吧?你並不感到 受辱、厭惡、孤獨或隱居吧?


    薩特:我思考著他們不思考的東西,就這點說,我是隱居的。但是,例 如在晚上,我完全同他們打成一片了——我給他們講故事,我坐在營房當中 的桌子旁邊,講著,他們很喜歡聽。我給他們天南海北胡吹一氣,惹他們發 笑。


    波伏瓦:你努力同他們接觸,同他們確立了某種關係。我想,他們中有 些人你在個人接觸中是不喜歡的。 薩特:是的,有些人我不很喜歡。 波伏瓦:但你喜歡或不喜歡某人的原因是什麽?


    薩特:總的說來,我不喜歡那些不光明正大的人。人與人的關係中總有 某種規則。例如,在這個戰俘營,人們在一起生活,要相互信任、相互徵求 意見,等等。而那些為自己撈好處的人——好些我最不喜歡的人,很可能成 為真正的敵人。例如,喬米斯,你不知道這種人是從哪兒來的。人們說他常 去開戈蒙電影院外麵汽車的門。這不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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