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伏瓦:啊!我記得這真是一個美妙的夜晚,雖然菲格拉斯環境很差而 周圍的村莊也沒有可觀之處——我今年又從那裏經過了。我們住在一個小旅 店裏,非常愉快。但它完全不是你夢想的旅行。因為這個旅行是同我在一 起??


    薩特:噢,它的這一方麵也是很好的。


    波伏瓦:但這兒沒有任何你希望的冒險的成分。這是一個十分節儉適度 的旅行,兩個年輕教師帶著一點點錢的旅行。


    薩特:冒險的方麵是在我的夢想中。我在逐漸消除它。在我第二次旅行 時它就完結了,過去了。我去了摩洛哥,我的小主人公們在那兒曾經有過那 麽多可怕的博鬥,而我此時卻完全失去了任何冒險的思想,實際上也沒有什 麽對我們發生。


    波伏瓦:這??


    薩特:我是說,旅行首先是發現城鎮風景區。然後才是人們,我不了解 的人們。我離開了一個我也不了解的法國,或者了解得非常少的法國。那時 我還不知道布列塔尼。


    波伏瓦:你對法國幾乎一無所知,我也一樣。


    薩特:知道藍色海岸。 波伏瓦:你還知道阿爾薩斯。 薩特:對,知道一點點。我還知道聖拉斐爾。


    波伏瓦:開始那些年我們去了西班牙,後來去義大利,然後我們在法國 旅行。在第二次西班牙旅行接近尾期時,我們去了西班牙的聖地亞哥,然後 去摩洛哥。這是我們在戰前的旅行。還有希臘,所有這些給你帶來什麽?


    薩特:首先是文化。例如,我去了雅典或羅馬,羅馬是尼祿和奧古斯都 的城市,而雅典是蘇格拉底和阿西比亞德。我們從文化的觀點決定一個旅行。 傑拉西住在西班牙,他是我們的朋友,他招待我們。這有不同的意義。但這 次旅行的實質仍是由塞雅利亞、格拉那達、阿爾汗布拉宮、鬥牛戲等等決定 的。事情總的說來就是這樣。我想了解和發現每一件我聽說過——不是在公 立中學,而是通過我喜歡的作家——的事情。我不很喜歡巴雷斯,但他談到 了托利多和格林科。例如,我就應該去看一看從閱讀巴雷斯的書而得到的關 於格林科的東西。


    波伏瓦:你有點把事情混淆了。鬥牛跟一座希臘神殿或一幅圖畫並不相 同。這是投入到這個國家、這些人群中去的一種方式,當然這也是值得重視 的。


    薩特:鬥牛是很值得一看的。 波伏瓦:你認為一個人的旅行方式應該是“現代的”。 薩特:對。


    波伏瓦:我的意思是,例如,當吉爾在格拉那達的阿爾昂拉逗留時,你 認為——你是正確的——我們也應該到那個南部城鎮去。


    薩特:並且去看看西班牙人。


    波伏瓦:看看現在的生活。我還記得在隆達你同吉爾的爭論。你很惱火 我們隻看到屬於過去的死的東西——貴族宮殿——對你說來,這城鎮現在是 沒有生命的。你在巴塞隆納就很高興,因為在那兒我們投入到一個密密麻麻 的生命之城。


    薩特:我們看到了西班牙罷工者的罷工活動。對。我還記得在塞雅利亞, 桑·喬爾將軍的政變。


    波伏瓦:這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他第二天被捕了。 薩特:是的。但我看到這位將軍在敞篷汽車上。市長把他帶走了。 波伏瓦:這同你的冒險夢想有點聯繫。 薩特:啊,是的。這是有點冒險性的東西。 波伏瓦:但我們是沒有危險的。 薩特:在那一時刻我們被這個事件所抓住。總之,我們是在同人們相接 觸。


    波伏瓦:我們同人群一起散開。有位婦女伸出她的手喊著,“這太愚蠢 了,這太愚蠢了。”國家的改變、風土的變化對你有什麽意義?


    薩特:鬥牛和類似的東西不僅僅是文化的。它們是比街上一個簡單的集 會或我在那兒可以看到的一個偶然事件更神秘、更堅固的東西。它們形成了 對這個國家許多方麵的一種綜合。我們不得不去反思鬥牛這種活動,以便發 現它的意義。


    波伏瓦:還有風土的變化,我們可以從吃喝中感受不同的味道。


    薩特:當然。在義大利我就想到義大利的糕點。我們對這談得很多。我 甚至還就這個寫了文章。


    波伏瓦:是的。我記得你把熱那亞的宮殿同義大利糕點的味道和顏色相 比較。我記得,在倫敦你也試圖去搞一個構成倫敦的綜合體。顯然,這是太 匆忙了一點??但你試圖去把握這個整體。這方麵我們有很大的不同。就我 說來,我總是想去觀看,觀看一切。而你覺得最好的事情是,例如,讓自己 沉浸在一種氣氛之中。什麽都不做,坐在廣場上吸自己的菸鬥。你看到幾個 特大教堂時,就是用這種方式把握西班牙的。


    薩特:確實是這樣。而且我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 波伏瓦:現在它多少也是我的觀點。 薩特:是的,確實是這樣。我想在佐科多維爾廣場抽著菸鬥,這真是一 個令人愉快的時刻。


    波伏瓦:例如,在佛羅倫斯——當時我真是著了迷,我是一個糟糕的旅 行者。在佛羅倫斯,在兩點左右吃了午飯後,直到五點以前你都不外出。你 在學德語,因為過年後你要去柏林。但我出去了。我至少要參觀四五個教堂, 看許多圖畫、許多東西——我一直不停腳。你仍然樂於進行這種你稱為文化 旅行的旅行。但有一個尺度我們沒有談到:所有這些旅行仍然具有一種政治 的尺度。


    薩特:噢,那時這是不明確的。


    波伏瓦:是很模糊。但我們仍然意識到那種氣氛。對西班牙的旅行是這 個共和國,共和國的建立。對義大利的旅行從反麵講是法西斯主義。德國, 你在那兒呆過,也是我們一起旅行的地方,是納粹主義。而在希臘,這是米 塔澤斯。我們對政治不是感受得很多,但它對我們畢竟存在。


    薩特:是的,它存在。我們在一個街角遇到一位市民,他跟我們的思想 毫無共同之處,有時這的確可以導致巨大的紛爭。我首先是在義大利感到它。 法西斯主義確實是非常強烈的現實。我記得有一天夜晚在納沃納廣場,我們 坐著,沉入夢想,突然來了兩個穿黑衫的法西斯分子,帶著他們那種小帽, 他們盤問我們在幹什麽,聲色俱厲地要我們回旅館去。我們在街角的每一個 地方都可以看到法西斯分子。


    波伏瓦:我也記得在威尼斯,我們看到德國人的褐衫。我們覺得這非常 討厭。這一切都很使人討厭,特別是你想到第二年就要到德國去。


    薩特:是的,我仍然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那些褐衫。我們也感受到了米 塔澤斯的存在。但因為缺乏信息,對他的意圖不怎麽了解。我們不太擔心他。 波伏瓦:我還記得我們在諾普利亞看到的一座監獄。我們見到一個希臘 人,他對我們說:“所有的希臘共產黨員都關在這兒。”說話的口氣很是得 意。而這是一個監獄。周圍長滿了仙人掌。在你的記憶中,那時最能觸動你 的東西是什麽?我們去義大利有兩次。


    薩特:對的,是兩次。去西班牙也是兩次。 波伏瓦:我們覺得西班牙較活躍些。 薩特:法西斯主義者使義大利變得僵硬、造作,成了尷尬之地。先前的 價值消失了或在一段時間內被放到一邊。這樣,義大利人看來又對我們抱有 敵視態度。因為他們聯合在法西斯主義周圍,我們不喜歡他們,他們也不喜 歡我們。我們沒有同城鎮或鄉村的人們多接觸。到處都有法西斯主義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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