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怎樣解釋這種“拐騙老年人”的做法——正像奧利維埃·托德說的 1 《禁閉》:“我想人們會日久成自然。”(加爾散)


    那樣(他本人甚至連拐騙死人也不曾退縮)。 薩特總是認為應該不斷地反對自己,但他這樣做從不是為了急功近利;


    維克多歸之於薩特的那種含含糊糊、軟弱無力的哲學完全不是薩特的1。薩特 為什麽居然同意接受這些東西?他從來不輕易受任何人的影響,現在卻受到 維克多的影響。薩特對我們談到過為什麽,但這個原因還得較深入地推究一 下。薩特在生活中是著眼於未來的,要不然他就活不下去。現在他因自己的 身體狀況受限於目前,他認為自己已經死了2。他的衰老、疾病、半失明使他 無法看到未來。這樣,他就求助於一個替身——維克多,一個左派戰士和哲 學家,一個薩特夢想實現的和竭力去幫助其存在的“新知識分子”。對他說 來,懷疑維克多就意味著放棄他的生命的延續,而這要比相信未來一代人對 他的讚揚更為重要。這樣,盡管他有種種保留,他還是讓自己相信維克多。 薩特現在還在思想;但他想得很慢。而維克多口舌如簧;他讓薩特不知所對, 當薩特需要靜下心來想一想談的問題時,他並不給薩特這樣的機會。最根本 的問題是薩特再不能閱讀了。他再不能重讀自己寫的東西。我相信,這是非 常重要的。我不可能對一本我沒親自讀過的書作出判斷。薩特也踉我一樣。 而現在他隻能通過耳朵來判別一篇作品。他對孔達談話時說道:“問題在於, 隻有在你自己讀一篇文字時才會產生反思和批判的因素;當某個人讀給你聽 時,決不會明顯地產生這種因素3。”其次,維克多受到阿萊特的支持,她對 於薩特的哲學著作可以說是一竅不通,她贊同維克多的新的思想傾向——他 們一起學習希伯萊文。薩特遇到了這樣一個聯盟,他又不能拉開距離,進行 認真閱讀、獨自思索,然而隻有這樣才能使他保持自己對事物的洞察力;這 樣,他便順從了。這個談話發表時,他得知所有的薩特主義者,更廣泛些說, 他的所有的朋友都跟我一樣極其震驚,他感到驚詫和傷心。


    3 月 19 日(星期三),我們和博斯特一起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誰都 沒有提這個事情。隻是在上床睡覺前薩特問我:“今天上午《現代》的會上, 有誰提到這個談話嗎?”我說沒有,這是實情。他看來有點失望。他多麽希 望能找到一些支持者!第二天上午九點,我去喊他起床。平時我去他房間時 他仍在睡中;這次他卻坐在床邊,氣喘籲籲,幾乎不能說話。前些天阿萊特 在這兒時他有過一次他稱為“吞氣症”的發作,但很快就過去了。這一次/ 是從早晨五點一直持續下來,他連摸到我的門口敲門喊的勁也沒有了。我嚇 壞了;我想打電話但服務台把電話線路阻斷了,因為布依格沒有支付電話費。 我匆匆穿上衣服到門房打了個電話,請附近的一位醫生,他很快就來了。醫 生看了一下薩特就立即到隔壁房間打電話給急救服務站,過了五分鍾他們來 了。他們為薩特放了血,打了一針,治療持續了近一個小時。他被放在一個 帶輪子的擔架上,推過長長的走廊;一個醫生在他頭的上方舉著氧氣袋為他 供氧。他們把他帶進電梯,送進一輛等候在門口的救護車上。醫生們還不知 道應把他送進哪家醫院,要去門房打電話。我返回他的房間隨便梳了一下, 穿好衣服。我想,現在他會受到醫生的認真治療,病狀大概很快就可以終止。 我沒有取消我同迪恩和讓·普隆的午飯。我動身去見他們,關上了薩特住所 的門;我決沒有想到,從此以後,這扇門再也不會對我打開了。


    1 雷蒙·阿隆在薩特死後同維克多在電視答辯中對這一點說得很好。


    2 在前麵我們已經看到,在意氣消沉的時候,他說自己是一個“活著的死屍”。


    3 《七十歲自畫像》。


    午飯後,我坐一輛計程車去布魯塞斯醫院——現在我知道薩特在那兒—


    —我請普隆同我一起去,並在那兒等著我。“我有點害怕,”我對他說,薩 特在特別護理病房,呼吸已經正常了,他說他感覺很好。我沒有呆得太久。 他有點昏昏欲睡,我也不想讓 普隆久等。 第二天下午,醫生對我說,薩特有肺水腫,引起高燒,但很快就能吸收 掉。他住的病房寬敞明亮,薩特自以為住在郊區。他發燒時說起胡話來。那 天上午他對阿萊特說:“小傢夥,你也是要死的。你是怎麽被火化的?現在 我們倆終於死了1。”我去他那兒時他對我說,他剛剛在他的秘書家裏吃了午 飯,秘書的家就在巴黎附近。哪一個秘書?他從沒有對維克多或布依格用過 這個詞。他總是叫他們的名字。看到我驚訝的樣子,他解釋說,醫生人很好, 提供給他一輛車送他來去。他經過的郊區妙不可言、令人愉快。我問他,他 是不是在夢中看到了這些景象?他生氣地說不是,這樣我就不再堅持問下 去。


    這一天和以後幾天,他的燒慢慢退了,也不再說胡話。醫生對我說,這 病是由於肺部缺乏沖洗所致,使動脈功能不足。但現在肺部循環重新建立起 來了。我們想早點出院去貝爾伊萊,薩特對此十分高興。“是的,我很想去 那兒。這樣我們就可以忘掉所有這一切。”(所有這一切是指同維克多的這 次談話以及它產生的反應。)醫院規定薩特一次隻能見一個人,上午是阿萊 特去,下午我去。我常在十點鍾打電話問他這一夜過得怎樣,他的回答總是 “非常好”。他晚上睡眠極好,而且午飯後也睡一會。我們談些無關緊要的 事。我來看他時,他正坐在一個扶手椅上吃飯。他大多數時間都是躺著的。 他瘦了,看起來很虛弱,但精神還好。他盼望著出院,但他的病,使他能夠 愉快地忍受目前的境況。阿萊特大約六點鍾返回這兒,看著他吃晚飯,有時 她離開一會兒以便維克多可以進來。


    不久以後,我問豪塞特醫生,薩特什麽時候可以出院。他有所猶疑地答 道:“我說不準??他很虛弱,非常虛弱。”過了兩三天,他說薩特不得不 再次住到特別護理病房,在這裏,病人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可以得到觀察護理, 以減少突發事件的危險性。薩特不喜歡這個地方。西爾薇來看他時,他談到 這個,好像是談一個住下度假的旅館:“我不喜歡這個地方。幸好我們很快 就要離開了。我很想去一個小島。”


    去貝爾伊萊的事,實際上再沒有任何可能了。我退了那裏預定的房間。


    醫生希望能隨時觀察薩特以免他的病情復發。他們把薩特帶回特別護理病 房,但這個房間比第一次的更加明亮寬敞。薩特對我說:“這不錯,現在我 離家很近了。”他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感覺,以為開始時他是住在巴黎郊區一 個醫院裏。他看起來越來越疲乏,他開始長褥瘡,膀胱功能很糟糕。醫生給 他作了一些處理,他下床時——現在他很少下床了——後麵拖著一個裝滿尿 的小塑膠袋。有時我離開他的房間,為了讓別的來訪者可以進來——博斯特 或郎之曼。這時我便去候診室坐著。在那兒我無意中聽到豪塞特醫生和另一 個醫生交談,他們用了“尿毒病”這個詞。於是我明白薩特已無望,我知道 尿毒症常帶來可怕的痛苦;我猛地一下哭了起來,撲到豪塞特的身上:“請 1 阿萊特是猶太人,郎之曼對我們談到他關於納粹滅絕猶太人的電影,由此談到焚屍爐。我們也談到福裏 遜的爭辯,他否認它們的存在,此外,薩特希望死後被火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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