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現在有一個極大的憂慮:錢。自我認識他以來,他在錢財方麵一 直是慷慨大方的;在他的一生中,他把自己所得的一切都給了各種各樣的人。 他有規律地每月拿出大筆的錢給不同的接受者。他從伽利瑪出版社得來的津 貼馬上就用光了;他幾乎沒給自己留下什麽錢。如果我要他為自己買雙鞋, 他會答道:“我沒有錢。”而讓他作為一件禮品接受一雙鞋又是很難的。他 欠他的出版者一筆數目不小的錢。這使他產生一種真正的焦慮,不是為他自 己,而是為所有那些依賴他的人。


    因為他希望就近了解薩達特訪問的結果,他在 2 月由維克多和阿萊特陪 同去耶路撒冷,維克多和阿萊特現在成了朋友。雖然這個旅行是很短的,我 仍然擔心會累著他,但他完全沒有累感。在奧利機場,一輛輪椅推著他上了 飛機。飛機著陸時,伊萊·本·蓋爾接他坐進一輛小轎車。他們四人住在麵 對耶路撒冷老城的賓館;他們也在死海海濱一家很好的旅館中住了一夜。五 天來,薩特和維克多同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談話。氣溫 25 度而天空藍得可 愛。薩特陶醉在良辰美景之中。他喜愛活動,願意了解各種事情,在眼睛允 許的情況下他願意看看當地的風光。如果像有些人說的那樣,老年的特點是 缺乏好奇心,那麽他是完全不老的。


    在這樣短暫的調查活動之後,薩特決不會主動去寫一篇文章的。維克多 卻希望他寫。“你們毛主義者總走得太快,”薩特在他們第一次談話中就對 他這樣說。但維克多終於讓薩特勉為其難地同意寫篇文章,他們把這篇文章 寄給《新觀察家》,簽上他們兩人的名。博斯特打電話給我,十分激動不安 地說,“這太糟糕了。大家都為這篇東西吃驚。得說服薩特收回它。”我讀 了這篇文章,發現它寫得的確非常差勁。我轉達了博斯特的要求。“行,拿 回來吧。”薩特不在意地答道。但當我對維克多說起此事時,他勃然大怒。 他從未受過這樣的冒犯。他責怪我事先沒有跟他說這事。我估計薩特原想對 維克多談談這事,但他沒有這樣做,無疑是因為他沒有把它當多大回事。我 對維克多沒有多說,至少暫時我們在外表上還是客客氣氣的。但不久,在我 的房間裏開了一次《現代》的會議,薩特沒有參加;維克多、普隆和豪斯特 三人就這篇文章大吵了一通——普隆和豪斯特認為它糟透了。維克多對他們 出言不遜。後來他罵我們都是死屍並宣稱他從此再不參加這個會議。


    他的這種反應使我震驚。薩特和我年輕的時候,我們寫的東西不知道遭 到多少次拒絕,但我們從沒有認為那是什麽冒犯或侮辱。維克多當過“無產 階級左派“的頭頭,他保留了”小頭頭“的觀念——一切都得聽他的。他很 容易從一種信仰轉到另一種信仰,而且總是帶著同樣的固執。他有一種強烈 的難以支配的熱情,他對自己的信念從來固守不變,並且不允許別人提出疑 問。因為他的這種特點,有些人感到他的話很有煽動力量,但他與批評態度 是格格不入的——寫作卻要求具備這樣一種態度,如果有誰對他寫的東西提 出批評,他就覺得自己受到傷害。從那時起,他和我不再說話;我避免在薩 特的寓所遇到他。這是一個不愉快的境況。在這之前,薩特的朋友也都是我 的朋友。現在維克多成了唯一的例外。我不懷疑他對薩特的感情,也不懷疑 薩特對他的感情。薩特對孔達的一次談話中談到這一點:”我希望的一切就 是我的工作將有人接著搞。例如,我願意彼埃爾·維克多去完成這項作為知 識分子和戰士的工作,他也想完成它。從這個角度看,他是所有我認識的人 中唯一使我完全滿意的人。“他十分讚賞維克多那種誌向激進的特性和他希 望一切的雄心,實際上這頗有點類似薩特自己。”當然你不能實現一切,但 你應該希望一切。“也許薩特認錯了人,但即使這樣,也沒有什麽。他就是 這樣看維克多的。他有時去維克多稱為”公社“的地方吃晚飯,那是維克多 和他的妻子同另一對夫婦——他們的朋友——共有的郊外的一套房子。這樣 的晚上薩特過得很愉快。我不想摻和到他們之中,我遺憾的是,從這時起, 薩特生活的一部分向我封閉了。


    我們有點厭倦威尼斯了。復活節假日我選擇了去西爾蒙拉,一個加達湖 上有城牆的小城。那兒不允許汽車進去,除非車中的人是要在這城裏住下的, 我們正是這樣。我們住進一家湖濱旅館。像往常那樣,我在他的房間讀書給 他聽,因為他喜歡沿著狹窄而空曠的街道(星期天除外)散步,我們常走到 靠近廣場的一家咖啡店裏,在陽台上坐坐。我們在近處的一家小飯館吃飯。 西爾薇開車帶我們出去轉很長時間,我們圍著湖轉。有一次我們重遊了維羅 納,另一天,我們重遊了布萊西亞。在返回巴黎的路上,我們在塔洛瓦爾的 “冬爺爺”小旅館歇腳。一般說來,薩特吃得非常簡單、節省,但這一次他 也不反對品嚐一客真正好的飯菜。


    從這時起到暑假的這幾個月,他的政治活動較少一些。年初,一個假的 “薩特的政治遺囑”在西西裏島出版。作者羅列了一些陳舊的無政府主義思 想,把它們歸之於薩特寫的東西。薩特發表了一個聲明否認此事。6 月,他 寫信給《世界報》說,到了今天,1968 年事件後的第十年,不應該再禁止科 恩-本迪特回到法國來了。在這個月,他還簽名於一個關於海德·肯普·博爾 特切爾的情況的聲明,她是一個德國姑娘,5 月 21 日在巴黎受到警察審訊時 被嚴重燒傷。


    但真正使他感興趣的事是他同維克多寫《權力和自由》這本書。錄音機 記下了他們的談話。他同米歇爾·西卡爾有一個談話發表在《斜線》上,其 中他談到他是怎樣看待這部作品的:“如果這書能堅持搞完,它將具有一種 新的形式??是在兩個活人之間的形式??是在兩個活人之間的真誠坦率的 討論,在這部作品中他們詳盡地闡述了各自的思想;當我們相互對立和辯駁 時,這不是故意做出來的而是真實的??在這本書中,我們有相互對抗的情 況,也有一致的情況,這兩方麵都很重要,??對我說來,最根本的是,這 書有兩位作者,這樣,在這書中就有矛盾、生活。人們??可以採取不同的 觀點來讀它。這是使我特別感興趣的地方。”


    夏天來了。像往年一樣,我同西爾薇在瑞典旅行之後,接著同薩特在羅 馬相會;我們在那兒度過了非常愉快的六個星期。 我們返回巴黎時他的健康狀況看來是穩定的。他同維克多討論;我讀書 給我他聽。他仍然從他與許多女性的友誼中得到愉快。梅麗娜回到雅典,但 其他的人取代了她。弗朗索瓦茲·薩岡在報刊上發表了《給讓-保爾·薩特的 情書》後,薩特和她常在一起吃午飯。他十分喜愛她。約瑟·達揚和馬爾卡·裏 鮑斯卡為我拍電影時薩特也參加了,而《斜線》為他準備的一期專號也已出 版。


    10 月 28 日,他會見了從拉紮克來的一個農民代表團。《現代》上有幾 篇關於他們的鬥爭的文章。薩特出於幾種原因對這個代表團產生興趣:他們 反對政府;他們反對擴張軍隊;他們找到了新的反抗的技巧:他們的活動是 非暴力的,同時又完全打破了當局的秩序。1976 年他們開萬靈節會議時他本 想前去同他們探討這些問題,但他的健康狀況使他未能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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