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完全不抽菸了。有一天我問他:“這對你太壓抑了吧?”“這使 我悲哀。“另一次他對我說:”博斯特對他的朋友古爾諾談到我的事。他說 像我這樣的病,需要十八個月才能完全恢復。“”真的?他對我說是十二個 月。“這時,薩特解嘲道:”你不認為我在兩個月內就可恢復視力嗎1?“他 把視力和身體一般狀況當成一回事。


    我同喬萊克醫生有一個約會。他說,薩特不會瞎,但也決不會恢復到能 很清楚地看東西的程度。我請他不要太直接地對薩特談這個情況。我們在元 月底去看他,他對薩特說,他的視力不會變得更壞。但當薩特問他,自己是 不是不可能再去閱讀。喬萊克隻是含糊其詞。到走廊上,薩特說:“他好像 認為我不再可能閱讀和寫作了。”他停住了口,好像被他自己的話所震驚, 然後又說:“這還得多長時間啊!”


    第二天我們談到他怎樣才能在這一時期工作。正要上床睡覺,他突然說:


    “我的眼睛是不中用了??,所有的人都這樣告訴我。”他的聲音使人發冷。 次日他拾起一本被丟在一邊的偵探小說,把它捧到燈下:“我希望能看清這 標題。”他正確地辨認出來了,雖然往常他完全看不情報紙的大字標題。遺 憾的是,這不能說明什麽。他還保有一點點視力,但已是非常非常之弱了。 第二天我問他,願不願意試著工作一會兒。“不,還不行;馬上還不行。” 他通常不輕易懷疑什麽,但一涉及到他的眼睛,他就很敏感。一次我們在一 個花園裏林蔭覆蓋的小路上散步,花園就在他住的樓房的大院裏,從一個很 遠的玻璃門上我看到我們的影像。“噢,這是我們!”我喊了起來。“請不 要顯示你的好眼睛,”他生氣地說。


    醫生給他的藥使他大小便失禁。一天下午回家時,他弄髒了褲子,我幫 他搞幹淨了,但我擔心這病狀會加重起來,使他痛苦不堪。澤登曼說,這是 1 他的病發作在十個月前。


    某些藥物的正常反應,薩特的血壓正常,反應能力也還好。 有件事讓我吃驚。從前他是從不去看醫生的,現在他責備喬萊克和拉普 雷斯勒對他的病情注意不夠。他想再去看那位羅馬的眼科醫生,那人在去年 給他治過病。薩特喜歡這醫生,因為他使薩特仍然抱有希望。


    從他的腦力看,2 月份他的情況開始變好。由於眼睛幾乎看不見人,在 人多的場合,他往往沉默不語。但 2 月份《現代》編輯部開會時,他的到會 和他的智慧,使每一個人吃驚。他對於文章和調查工作提出了很好的意見。 會議當中,維達爾-納蓋特打電話對《解放報》2 月 20 日、21 日發表的 題為《試議以色列的敘利亞俘虜》兩篇文章提出抗議。這兩篇文章因為薩特 和我簽名於一個呼籲書《為了在敘利亞的以色列俘虜的解放》,而對我們提 出質問,這個呼籲書發表在《世界報》上,簽名的還有費雷德裏克·杜邦、 馬克斯·勒熱納和塞卡爾迪-雷諾德。我們馬上發了一個聲明,否認同其他簽 名者是完全一致的。《解放報》並未因此而減少對我們的攻擊。薩特立即在 《解放報》上回答了這兩篇文章的作者,譴責他們的自我欺騙。 在這一時期他同意參加勒唐戴克和勒布利斯(他們倆跟薩特一樣,曾是 《人民事業報》的編輯)主編的《野性的法國》叢書,這套叢書先是由伽利 瑪出版社出版後由今日新聞出版社出版。他們一起草擬了一篇叢書介紹。


    “野性的法國,從某一點說,是麵對‘合法的’國家的‘真正的’國家,


    或者說,是野生的,就像人們所說的野生罷工。這不意味著復古主義,也不 一定是暴力。從根本上說是在社會的某一處展開的一個沸騰的過程,這種沸 騰使社會的一部分人奮而起身,從動亂中顯示自己作為自由共同體的存在, 而把任何可能束縛它的傳統框架排斥在外。??


    “我們選擇希望。我們敢於嚐試可能實現的決裂,去爭取全人類走向自 由——隻有平民的野性匯合之日,才能想像真正的自由。?? “這意味著我們的叢書的目標既簡單樸素,又雄心勃勃。簡單樸素,因 為我們從事實出發並不斷回到事實上來,雄心勃勃,因為對我們說來,這是 一條進入到一種可能的自由思想的道路。“ 這套叢書的第一本是勒布利斯關於朗格多克地區的書,我大聲讀給薩特 聽,我們覺得它是非常有趣的。《野性的法國》叢書打算包括——而最後也 確實收入了——薩特同維克多和加維的全部談話,它的最後一部分在 3 月份 搞完。他們總結了這個討論。通過這個討論,薩特“重新學習了”自由的理 論;重新發現了“構想以自由為中心的鬥爭的可能性”。薩特認為,這個談 話中關於自由的思想“自始至終都是日益明晰,日益深化”。但薩特的精神 平衡仍然是不穩定的。他時時想動手工作。而結果是在紙上畫一些難以辨認 的符號。2 月底我們同雷貝羅爾一家一起吃午飯。他們在對著福爾吉爾街的 一條死街盡頭有一個很大的畫室,它一一被裝修成一間十分愜意的居住室, 而雷貝羅爾在另一間工作。吃飯前他給我們看了他新近作的一些畫,薩特悲 哀地說:“我看不清它們了。”又說:“我希望幾個月後能看清這些畫。” 他現在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他希望相信時間是有利於他的。


    3 月 17 日,我們同西爾薇在普瓦西的“■魚”飯館吃午飯,我們年輕時 很喜歡到這兒來,那是因為它的陽台被圍起來後可俯瞰塞納河,陽台上一棵 大樹森然而立。薩特很高興來這兒。他覺得飯菜非常好,由於時常神思恍惚, 這在他是很少有的。這天晚上他同阿萊特動身去朱納斯,幾天後阿萊特打電 話給我:他身體還好,睡得較多。


    “現在我的真正的假期開始了,”幾天後我們在阿維尼翁會麵時他對我 說。我們打算同西爾薇去威尼斯。火車把我們帶到米蘭,像往常那樣,我們 到了斯卡拉旅館。我們 1946 年曾住在這兒,當時我們是那樣愉快地重新發現 了義大利。另一列火車把我們帶到威尼斯,然後我們坐那種狹長的平底船到 了“摩納哥”旅館,它在大運河邊,靠近聖馬克廣場碼頭,我們房間正好麵 對運河。上午我和薩特在他的房間吃早飯,我讀書給他聽。大約一點鍾,我 們看天氣情況,有時在碼頭上,有時在費洛裏安飯館裏麵,吃一個夾心麵包, 氣候非常不穩定,時陰時晴——夜晚大霧常常遮沒了聖馬克廣場。薩特午睡 時我和西爾薇去散一會步,快到五點的時候我們三人一起外出。我帶薩特看 了從前的猶太人居住區;又去看了裏阿爾托區,我們又去了麗部海濱浴場。 因為所有的旅館都關了門,我們費了好大勁才在海濱找到一家飯館,一層溫 暖的薄霧圍繞著它,我們吃了一頓不像樣的午飯。這天晚上我們挑了一個我 們喜歡的地方吃了晚飯,然後在旅館的酒吧喝了一杯威士忌。


    薩特在威尼斯總是感覺很好,但有時也陷入憂慮。一天上午,我在他的 房間給他讀書,天氣是這樣晴朗,我們決定下到水邊的陽台上去,我要帶去 那本書。“幹什麽?”他問,然後又說:“以前,我頭腦還清醒時,我們不 讀書,隻是談話。”我反對說,我隻是因為他的眼睛才讀給他聽的;我們下 到這個陽光拂照的陽台上,聊著天。實際上他仍然有非凡的思維頭腦;他評 論我們讀過的書,和我展開討論。但是他總是很快丟下正在討論的話題;他 既不提出問題也不提出新的思想。很少有什麽事讓他感興趣。但作為補償, 他格守著生活常規和那些出於原則形成的習慣,以固執的忠誠來取代真正的 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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