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薑生,那天夜裏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


    她捂住耳朵,努力地克製著自己即將失控的情緒,求你!別提!


    不知過了多久,她回復了平靜,在窗戶上輕輕嗬著氣,一個一個字地寫出,又一個一個字地抹去——我隻是不知道怎麽去麵對你了。給我點時間。


    她閉上眼睛,那一夜,或許有,或許什麽也沒有;可是,未央,陸文雋……還有太多太多的牽絆……他們是真真實實的有。


    而且,在涼生的愛情裏,她曾叛離。這也是真真實實的有。


    她曾經一直以為,自己可以給他的愛情,是篤定,是獨一無二;而不像現在,是選擇,可非此即彼。


    卻偏偏那個叫程天佑的男人,如午夜的罌粟,悄無聲息地瓦解了這童話——她對一個人宛若傳奇的愛。


    於是,她接受不了這樣的自己,這樣的改變——在她狹窄的認知裏,那個叫薑生的女孩心裏有了涼生之外的男人,哪怕一分一毫,都是汙點。


    愈糾結,愈逃避。


    這兩個男人,一個如她的心中仙,一個是她的塵世戀;她辜負不了塵世戀,也褻瀆不得心中仙。


    她糾結複雜的內心,他並不知道,他又怎麽能知道?!隻以為她還沉浸在那一夜無法釋懷。


    戴高樂機場,他送她離開的時候,天空萬裏無雲。


    這是他們倆人早就達成的默契,為了躲避周慕後麵無盡的事端,為了她此後安心地生活,他們對周圍的人就默認了那一夜造成彼此的關係——他是她的先生,而她是他的太太。


    程家接到喜帖第一時間來了電話,電話裏,他輕描淡寫,哦,是啊,我們在國外註冊結婚了。


    他將一個信封放入她的口袋裏,看著她,眼眸深深,藏著淚光,他說,我等你。


    他的眼睛低低的,睫毛那麽清晰,如同墜翼的天鵝一樣,努力輕鬆地一笑,說,這信封裏,是一張回法國的機票……


    她愣了愣。


    他聲音竭力地平靜,心裏有無數個聲音,在說,不要走!可是這三個字到唇邊,卻變成了另外的話語,他說,以前……是我不好,去了法國,讓你等了我六年。這次,換我等你。


    是的,他無力將她囚禁,以愛為牢。


    他抬頭,望了望天空,仿佛是在克製某種情緒後,說,多久都沒關係,我等你。等你想起我,等你願意回來愛我。


    他不知,那一刻,她的臉上雖然凝著笑,心裏已淚落成海——


    涼生,如果你說一句,隻說一句,不要走。


    我一定不會走!


    雖然天下之大,雖然無以為逃。


    卻願意以此刻背叛全世界的勇氣,與你赴一場早已註定結局的愛情。


    隻是,他最終沒有說出這句話。


    而她,最終也沒有這背叛全世界的勇氣。


    【插pter11 破鏡鵲橋仙】


    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147我是鐵石心腸的女人。


    清晨的程家大院,淡淡蒙著山海之霧。


    我起床後,整個人蒙蒙的,轉臉,錢包就在枕頭邊,安安靜靜的;機票不曾撕碎,完完整整地躺在錢包裏;仿佛昨夜,沒有眼淚,沒有涼生,更沒有戴高樂機場的夢回。


    我看著錢包,發呆了很久,整顆心依舊沉浸在程天佑手術失敗的殘酷現實中,毫無知覺地,眼淚滑下來。


    怕被人發現,飛速擦去。


    我問劉媽,可不可以不下去吃早餐。


    劉媽有些為難,說,太太,因為從老爺子那代起,工作一直忙碌,聚少離多,所以,很看重餐桌上的團聚,一家人一起吃早餐,這幾乎是程家約定俗成的習慣。


    我無奈,這真是個好習慣。


    劉媽笑,太太可以再睡會兒,早餐時間還早,大少爺身體抱恙後,再也不例行工作時間了,所以,早餐時間就推後了不少。


    我說,我下去走走吧。


    我下樓,卻碰見程天佑從電梯裏走出,錢至在他身邊。


    劉媽跟我說過,三棟樓裏都有電梯,是為了方便老爺子和二少爺……她說,沒想到,大少爺也……


    說起來都是傷心事。


    所以,這一早,看到他從電梯裏下來,我格外心酸。


    錢至一見我,立刻問好,說,太太。


    他依舊一臉平靜。


    我點點頭,看著他的臉,心酸得一塌糊塗——那是一雙曾經能看見這天、這地的眼睛啊;那曾是一雙深情地、溫柔地、戲謔地、冷漠地、痛苦地凝視過我的眼睛啊。


    劉媽在一旁,忙笑,說,大少爺。太太說,想出來透透氣。然後,她看了我一眼,說,太太。


    她小聲提醒,惟恐我失態。


    可我又怎麽會失態呢?


    我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我的心裏裝滿了毒蛇。我……


    我努力地隱忍著,可是眼眶還是紅了,喊一聲“大哥”,自己都覺得殘忍;想問一聲“你的眼睛”,又覺得更讓人傷心……我像木頭一樣站著,不能哭,不能說。


    他禮節性地點點頭,說了聲,早。然後,從我們身邊走過。


    錢至一愣,喊他,大少爺。轉頭,早餐尚未準備好,我們也是出門散步,太太,要不一起?


    他猛停住步子,不必回頭,都能猜到,是一臉想活埋掉錢至的表情。


    我搖搖頭,說,不了。


    劉媽笑,說,我們一會兒去老爺子那裏呢……


    錢至說,哈哈哈哈!太巧了!我們一會兒也去。


    他說,錢至!


    我也忙轉臉對劉媽說,我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記帶東西了。


    上樓後,我緊緊將門關上,背靠著,忍著聲息,站了很久,努力望著天花板,不讓眼淚掉下來。


    148昨夜。


    晨曦之中,他坐在花園裏,撫著自己的愛犬,黑著臉,對錢至說,你不覺得自己像個拉皮條的嗎?


    錢至嘟噥了一句,說,那也得有嫖客和ji女啊。


    他說,你……


    錢至嘟噥,昨晚都那樣了……


    他臉一黑,說,別提昨夜!


    錢至撇嘴。


    半晌,他對錢至說,你也是個頭腦冷靜的人,處事一貫謹慎,怎麽現在就這麽不靠譜?他說,你以前不這樣啊。


    錢至說,你以前也不會為了女人去死啊。


    他說,你……


    話說不上來,隻能嘆氣。


    錢至說,大少爺,其實,我不敢唐突您和三少奶奶,畢竟男女大防倫理道德我還是沒送給美利堅,隻是,我覺得兩個人,即使不在一起了,怎麽就非得弄得跟不認識似的?


    程天佑看著他,半晌,他說,我真是太縱容你了。


    錢至說,啊呀,縱容?你還當我是以前那個小屁孩啊,我好歹也是我爹為你量身定製、精心鑄就的人才好吧。海外背景,哈佛歸來!


    他說,作吧!你就!


    他摸摸自己的臉,嘆氣,一定是我最近脾氣太好了。


    突然,他想起什麽,似乎是不放心的樣子,轉臉,問錢至,昨夜的事沒人……


    錢至臉一別,說,別提昨夜!


    他一愣。


    錢至說,是您剛說的!


    程天佑也隻能無奈。


    錢至看著他,其實,他的內心遠不如表現的這麽歡脫,他的心情此刻無比複雜的。昨夜,他沒忍住,跑去問了自己的父親,老爺子不會真心想把程家的家業交給三少爺吧?


    錢伯正在擦拭銀器,突然抬頭,看著他,仿佛這一切似乎不該是錢至所應該關心的一般。


    見父親沉默,他有些著急起來,說,爸,大少爺可是您親眼看著他長大的,您不會真的想三少爺……


    錢伯隻顧著低頭擦銀器,說,你來程家,我就告訴你,少說話,多做事。


    錢至說,如果這個程家不是大少爺的,我還做什麽事!


    錢伯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不說話。


    錢至見他不表態,有些氣惱,賭氣說,小時候我一直以為你疼大少爺比疼我還多,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錢伯依然一副評說由人無所謂的表情,良久,嘆了口氣,說,現在程家,老爺子年事已高,老爺呢,就專事玩樂,不管一切;二少爺腿疾,原本一切仰仗大少爺,現在倒好,手術失敗了。股市大跌,旗下房地產也不樂觀,外戚虎視眈眈,董事會各有私心,現在你讓老爺子不想依靠三少爺……除非大少爺能恢復。


    說完,他睨著眼睛看了錢至一眼,嘆氣,這手術明明成功了……怎麽就……唉!命啊!


    命?錢至看著程天佑,想著昨夜父親的話,心陡然一酸。他的一切,存在及求學,幾乎都是為這個程家大少爺量身定製的,他原本負責幫助打理公司諸事,自從程天佑眼疾後,生活諸事便也落到了他身上,情誼自不比普通老闆與員工。如今……


    這時,汪四平推著程天恩走了過來。


    程天恩一出現,錢至突然有些拘謹起來,說,二少爺。


    程天恩看都不看他,倒是對著程天佑腳邊的愛犬熱情洋溢地呼喚了一聲,漢克——


    狼犬興奮地吐著舌頭,乖乖地跑到程天恩身邊,親熱地歡跳,程天恩隨手從桌上拿起一塊糕點扔過去,狼犬興奮地撿起來,瞬間吞掉。


    程天恩笑,聲音微微變大,說,這主人不吃的東西啊,才能輪到狗!


    錢至不說話。


    程天佑皺了皺眉頭,他不知為何,近日裏,天恩對錢至似乎總有莫名敵意,於是阻止他道,天恩!


    程天恩轉臉對他一笑,說,大哥,昨夜睡得怎麽樣?


    這時,錢至的手機鈴聲響起,他低頭看了看,微微遲疑了一下,對程天佑說,大少爺我先離開一下。


    149人生幾回傷往事,歲月幾度偷良人。


    我到餐廳的時候,他們都已落座。


    餐桌上的早餐豐盛而又精緻,用餐的人不過我們幾個,在一旁侍候的工人卻比我們人還多。


    錢至曾經略有提及過,程家老爺子至今仍然保守著大家族的舊式做派,這類讓現代人看起來聲勢浩大的煩瑣,卻是他的固有的生活方式和習慣;其實,這些讓程天佑和程天恩這樣的年輕人也感覺約束。


    但不管怎樣,我始終和他們不一樣的。我小心翼翼唯恐唐突,他們淡淡然然早已習慣。如錢伯所說,我們是不同的。


    他的小時候,跟著祖母喝個橙汁,據說都有六個人在一旁服侍;我的小時候,呼朋引伴在糙場上捉螞蚱,能捉六個就算豐收。然後,跟著北小武屁顛屁顛地用火烤一下,嗯,噴噴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4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樂小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樂小米並收藏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4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