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走在塞納河的橋上,汽車的鳴笛聲驚起了我,我抬眼望去,見錢伯正在車上對著我微笑。


    錢伯回頭對他說,是阿多……


    陽光的溫度正好,撒歡地落在他俊朗的臉龐上。他的聲音如同傾瀉而下的水銀,他說,我想下去,和阿多走走。


    他衝著我伸出手的時候,我愣了愣,忙試圖扶住他,他卻反手將我的手給拉住了,說,這樣,牽著就好。


    復活節已過,不知為何,廣場上有個小小的舊貨市場。我們一直這麽遊逛著。


    他在我身邊,緊緊地與我十指相扣,走得穩穩的。


    我有些遲疑地說,你的眼睛……


    他說,你在,我心裏安穩。安穩,路就走得穩。


    我低頭。


    他說,巴黎很美吧?


    我點點頭,古老而又鮮活。


    他說,我之前常來,我也很喜歡這裏。


    他說,以前,聽錢伯說,祖父曾經有過一位……戀人,曾留在法國,等著他歸來……其實,她身世原本也傳奇,曾是解放前一個國軍軍閥落糙湘西時的壓寨夫人……後來,祖父再也沒來過這裏,而那位夫人,也不知道怎樣了。錢伯說,她的年齡比祖父大,大約也去世了吧。


    我說,哦?


    然後,低頭看了看被他牽著的手,那一刻,我很想問問他,你牽的是薑生,還是阿多。


    他說,阿多,我好像聞到了熱狗的味道。


    我突然笑自己的多情,說,你想吃嗎?


    他笑笑,說,你想吃嗎?


    協和廣場上空的天和雲下,我們倆人在杜樂麗花園分享同一個熱狗。他掰下一小塊,試圖摸索著往我的嘴巴裏塞。我說,笨蛋!這是我的鼻子!


    我看他表情那麽鬱悶,於是自己將他手中的熱狗咬住,說,好吧!謝謝。


    他有些委屈的小表情,我就安慰他,說,你會好起來的啦!


    他“看著”我,說,真的?


    我說,真的,因為我會為你祈禱的。


    他點點頭,說,好吧。你看,想餵你一口熱狗都這麽麻煩,會影響行房的。


    我一愣,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我說,你說什麽?


    他也愣了愣,然後詭異一笑,說,我說眼盲會影響……夫妻生活的。


    然後,他就笑,摸索著捏捏我的臉,說,阿多,我可真沒看到過臉皮像你這麽厚的女人,居然好喜歡聽這種話哦。


    程天佑!我真想捏死你大爺!


    他說,你怎麽不說話啊?生氣了?


    我翻了翻白眼,說,懶得和你這種人生氣。就你?還性生活,你有妻嗎?


    他仔細想了又想,說,妻是沒有的,但我有好多妾,也可以哦!


    我說,禽獸!


    他說,一般來說,男人都會當這詞是稱讚,是誇獎。


    走到跳蚤市場邊上,人聲有些鼎沸。


    他說,哎,是不是有好多人在圍著欣賞我的美貌啊?


    我撇嘴,是有好多人在看你。沒有人走到哪裏身後就跟著四大金剛之三外加一管家的好不好?


    我看著遠處的花神咖啡廳,轉頭對他說,你知道那家咖啡廳吧,好有名的。


    他笑,說,你是去喝咖啡,還是去喝有名啊?


    我說,那是我心中的聖地呢。旅行攻略上都有特別介紹的。


    他說,那你看沒看求偶攻略?你這種類型該如何找男朋友?


    我皺眉,說,什麽跟什麽啊?


    他隻是笑,眼底笑意淺淺,如同那日我縱身躍下時海麵的波光,一時間,讓我無由的悲傷又難過。


    我牽著他的手去了咖啡廳,遺憾的是沒有座位,還得等位……


    他說,我陪你等就是了。


    我說,算了吧。


    他就笑,說,這可是你的聖地啊。你怎麽可以這樣對待你的聖地?


    我說,你要是真這麽好心,願意陪我來朝聖,不如……我們約好了,五月的最後一天,我們到這裏喝咖啡。晚上八點,不見不散。


    他一愣,似乎在思忖什麽,有些為難的表情,但隨即釋然,隻是有些不解地問,為什麽是五月的最後一天?


    我笑笑,說,因為我有那天那個時段的優惠券啊。


    我明顯看到他臉上有一種要掀桌子地衝動——就為了個這啊!


    他沉默很久,說了一句,不見不散。


    我轉頭,發現錢伯竟悄然站在我們身後,也不知何時來的。


    他沖我,微微一笑。


    我們兩個人又走回了廣場,繼續尋找我們的二手寶貝。


    突然,我發現了一位穿著深色衣裳的老人,在賣一堆古色古香的舊物,一看就很東方的那種。


    我對程天佑說,八成是八國聯軍的時候從咱那兒搶的!


    程天佑說,就不興是人家的東方情人的遺物嗎?


    我說,哪裏有人去賣自己情人的遺物啊?


    他想了想,說,等你去世了,我就將你的遺物賣掉!


    我說,什麽意思啊?


    他說,意思就是你是我的情人啊。


    我說,太過分了!


    他就笑道,通常女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就是嫌你不夠過分!


    我說,我以後不再陪你了!


    他說,沒關係,我陪你!


    我說,你好討嫌!


    他說,這是女人打賞男人的讚美詞!


    我說,你就不怕你的薑生聽到會吃醋嗎?


    他愣了愣說,沒說話。


    我見他如此,有些尷尬,說,不好意思,我不該提她。


    他緊緊握著我的手,低頭“看著”我們十指相扣的地方,說,她該有她的幸福。


    涼生說過,愛情是彼此放一條生路的。


    這時有人擁擠過來,我被重重地擠入他的懷裏。


    他突然緊緊地抱住我,仿佛用盡了一生的力氣,他說,如果我的眼睛好了,我一定會找到你,看看我的阿多是什麽模樣。


    我抱著他,眼淚流了出來,三亞那一天,他也曾如此用力地擁抱過我啊,我說,如果不好,也回來找我好嗎?


    他沉默半晌,說,為什麽?


    我說,因為我是薑生。


    我忘記了這個擁抱是如何結束的,他拍拍我的肩膀,笑了,說,阿多,今天的角色扮演越加優秀了。老錢從橫店找的你吧?


    周末的下午,我回去的路上,緊緊抱著程天佑從那個老人那裏買給我的一套古刻版的《東坡誌林》。這是兩天前我們倆逛舊物市場時,翻到了一本。


    老人說他有一套,但是要找一下。


    於是,兩天後,我們終於拿到了這套書。


    老人說這是中國的,清刻版。他說是一位老夫人生前留下的,她租住在他母親的房子裏,後來,她去世了,把所有東西留給了他。然後,他就在這裏販賣她的遺物。


    我們成交的時候,老人額外贈送了我們一個八卦。他說,她一直在等她的情人,每天都在聖母院門前花圃的木凳上等他。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他一直都沒有來。


    後來,老夫人年紀大了,患上了老年癡呆症,總是丟三落四,有時候忘記鎖門,有時候忘記關水龍頭,有時候竟然會忘記自己吃過飯,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但這麽多年來,她唯一沒有忘記的就是,每天黃昏的時候,到聖母院門前的木凳上,等他——那是他留給她的舊時約。


    她去世在去往聖母院赴約的那條路上……


    老人聳聳肩,說,可她的情人呢?早已忘記了她吧。他的一句輕諾,而之於她,卻是一生之重。


    我聽著程天佑的翻譯,猛回頭,你會法語?


    他一臉傲嬌的小表情,緊緊一握我的手,說,我會的很多很多……怎麽,你都想嚐試一下嗎?


    我說,流氓啊!


    他說,過獎。


    我將古書抱回家,開門的那一刻,平復了一下混亂的心跳。


    老陳從客廳裏走了出來,幫我將古書接住,說,薑小姐這些日子早出晚歸的,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了?


    我搖搖頭,說,就是在畫畫。


    老陳沒再多問,隻是點點頭,說,哦,對了,這幾天小姐都喊累,沒有跟您說上話,其實三天前,先生的父親來過了。


    我看著他,想起大前天夜裏在門前聽到的他和周慕的對話,輕笑道,這倒奇怪了,他什麽時候認下這父親了?


    老陳看看我臉上掛著的笑,小心翼翼地說,就是當時北先生出了事……先生也是無奈……


    我回頭看著老陳說,你是程家的人?


    老陳愣了愣,說,我是先生的人。


    我低頭,說,我怎麽覺得你是周慕的人。


    他是我的人又如何?!不然,你以為程家有誰會對他死心塌地至此,錢伯呢,還是老汪呢?


    門被推開的一瞬間,我猛然回頭,隻見周慕氣定神閑地走了過來。


    老陳忙喊,周總。


    我笑道,不是老爺嗎?在我麵前至於如此避嫌?


    周慕看著我,微微地笑著,說,他是不是我兒子的人不重要,關鍵是你是我兒子的人。


    我看著他跟個軍閥似的表情,並不想搭理,但是也不想太過無理,免得兩下都難堪,於是就說,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周慕說,和程大公子笑語歡顏的,如何不累?


    我猛然轉頭,說,你監視我?!


    周慕坐下,接過老陳端來的茶水,看著我,說,我不想我兒子喜歡的東西被別人給弄走了。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進來說,陳叔,先生的車到了。


    涼生?!


    我一愣。


    周慕看了我一眼,氣定神閑地喝著自己眼前的茶。


    涼生走進門的時候,我正愣在那裏,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一進門,看到我,眼睛就明亮如星。他衝著我走過來,旁若無人一般,將我一把擁進懷裏,說,薑生,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麽久。


    我用手抵住他,一時間,竟不知作何言語。


    周慕從我身後緩緩走上前,涼生這才發覺他的存在,有些愣,放開我,說,你怎麽來了?


    周慕笑道,看樣子,用得到我時是父親,用不到我的時候就沒有這稱呼了。


    涼生沒說話。


    周慕說,我來看一位故人,聽說她仙逝了。


    他說,作為父親,我還是有氣量的。我給你時間,讓你習慣我這個父親。但是,作為男人,還是少一些氣量吧,別妄圖給女人時間,讓一個女人習慣你!對於女人,直接征服更有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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