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站在一旁,悄悄抬眼觀察著被錢伯稱作黎樂的女子。這個名字熟悉極了,我有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難道是同一個人?


    陸文雋曾將她推薦給涼生啊!


    他們閑說了一些舊事,似乎感情蠻深的樣子。


    黎樂用紙巾不動聲色地擦掉口紅,慢慢地喝著茶,她說,我從來沒有想過,當年傾倒了我們萬千少女的程大公子,冷著一張帥臉,也有為了一個女人而溫柔的時候啊。早知道我就不去日本了,苦苦多等你幾年好了。


    程天佑就笑道,我這庸脂俗粉的,怎麽入得了你黎大美女的法眼?


    我心裏冷哼了一聲,腦海裏不自覺地又蹦出一個詞——jian夫yin婦。


    風情女說,其實,這麽多年,我蠻遺憾你和寧信的。


    俗粉男說,舊事了。我也很遺憾,你沒有同他走到一起。


    我心想,瞧你們彼此這假惺惺的惋惜勁兒,你們倆幹脆在一起好了。


    風情女笑笑,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但瞬間又風情萬種了,說,雖然我還是很愛他,但是我們倆不合適。早分早解脫。


    俗粉男——好吧,看在她有男朋友的分上,叫你程天佑吧。


    程天佑說,你還是像以前那麽灑脫。


    風情女說,我喜歡這無拘無束的生活,同一個男人綁一輩子是令人羨慕,可是我會窒息的。


    程天佑說,你們倆一同在日本學的心理學,你想到法國來,他想留在國內……說實話,你完全可以回國。


    風情女說,他一直覺得我愛的是你。


    程天佑愣了愣,說,什麽?


    風情女笑笑,說,陸文雋覺得我愛你,他不相信我們倆隻是朋友關係。那年我回國,你在巷子灣被槍擊那一次,我給你獻血……因為你父親的原因,寧信不方便照顧你,我照顧了你,所以,他就覺得……好了,不說這些了,都已經過去了。


    巷子灣……程天佑的嘴角微微一勾,說,她就是在那裏救得我……至今我都記得,她那雙像小鹿一樣不安的眼睛,我就是被那雙眼睛勾去了三魂七魄……


    程天佑仿佛沉浸在了往事裏,輕輕沉吟了一聲。


    她是陸文雋的前女友?!


    那天夕陽剛剛好,他們兩個舊友坐在小院裏,黎樂誇他的髮型不錯。


    我聽了心情很美。


    黎樂說,感覺回到了三十年代抗戰時期,二嘎子似的。


    我的臉變得像驢臉一樣長。


    程天佑大約知道我在身邊,敲了敲椅子的扶手,說,原作者還在這裏呢,你尊重點兒知識版權!


    黎樂轉頭看了看我,然後笑了笑,說,她是?我上次隻看到jeanne啊,沒看到她。


    程天佑笑笑,說,阿多。


    黎樂說,女工?


    他說,不是,是暖床的。


    黎樂就笑道,人家小姑娘被你調戲得臉紅了。


    黎樂說,你,有沒有後悔啊?


    程天佑微微怔了怔,說,什麽?


    黎樂說,那麽狠心地將她推到了另一個男人的身邊。


    程天佑搖了搖頭,說,不後悔,但很心痛。


    黎樂說,你還挺實誠的,不像在生意場上那麽狡詐!


    他笑笑,說,我眼睛瞎了,可能一輩子都好不了了……


    黎樂說,如果你好了呢?


    他斬釘截鐵地說,不惜一切代價,追回她。


    黎樂說,可是……如果在你好了之後,發現她已經同那個男人結婚、生孩子了,你怎麽辦?你一輩子都得不到她了。


    他像個賭氣的小孩一樣,說,隻要我眼睛好了,無論她嫁人還是生子了,她此生必是程太太!


    然後,他的神色有些黯然。


    他說,其實,我這也隻是賭氣的話。雖然我做不到祝她幸福,但是,黎樂啊,你大概從來沒經歷過,用自己的愛逼死自己心愛的人的感覺。


    他說,我一直覺得自己能給她一切,給她幸福,哪怕付出生命;可是,我以為的愛,對她來說似乎是逼迫,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在我麵前跳下那片海……我原諒不了自己……


    他的眼睛微微泛紅,強忍著眼淚,那仿佛是一場無法回頭的回憶。


    黎樂說,其實,我今天過來就是想告訴你,我被邀請給一個叫薑生的姑娘做心理醫生。如你所願,那個男人非常愛她,他告訴我,她的心理遭受過很大的傷害,但她不肯承認,也不肯接受治療。


    程天佑微微一怔,低頭說,她之前就已經會失眠,我也給她找過心理醫生。


    黎樂說,那男人希望我能在他們結婚之前讓她有所恢復,因為他要娶她。


    程天佑沉默下來,嘴角彎起一絲笑,然後淡淡地說,意料之中。


    黎樂聳聳肩,說,哦,對了,好像現在她就在法國。


    程天佑一驚,說,什麽?!


    黎樂跟補刀似的,又補了倆字,巴黎。


    程天佑手中的茶杯瞬間落地。


    夜裏,jeanne幫程天佑記錄了他的身體狀況,就離開了。


    他躺在床上,靜靜地。


    在這個浪漫的法蘭西國度裏,留聲機裏放出來的音樂是湯唯在《色戒》裏清唱的《天涯歌女》——


    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家山呀北望,淚呀淚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難之交恩愛深。


    人生呀誰不,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線郎似針,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


    很多時候,他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會將湯唯為梁朝偉在日式料理店裏唱這首歌的片段重複地放。劇中,那兩個人物之間決絕而又無望的情感,與這歌的纏綿悱惻激烈地衝突著。


    我將被子給他蓋在身上,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


    我愣在那裏。


    我的腦海裏瞬間閃過一個畫麵——涼生在公寓裏抱著我的牌位,一臉寂寥的表情,孤單無邊。昏暗的光,落在他好看的側臉上,他的手指如同綿藤,輕輕地擦過那些字——愛妻薑生之靈位。


    我看著那雙被天佑握緊了的手,突然覺得,那個黃昏,那個場景,仿佛是我同涼生的一場讖語。


    天佑依舊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擱在他的心口,他沒有說話,眼淚卻從眼尾落下,打濕了白色的枕頭。


    我的眼淚,也被他突然的溫柔勾了下來。那一刻,過往辛苦築建的信仰坍塌了,我多麽想抱著他,慟哭一場啊——


    你這個壞人啊,壞人啊,怎麽就不問我願不願意,陪著你,守著你啊?!


    我不要你總為我這麽犧牲啊。


    如果人生是一場磨難,我願意是你並肩的帆,而不是一個負擔。程天佑,你這個混蛋啊。


    他的手漸漸鬆開了,那麽生硬而堅毅的克製。我聽得到他喉嚨間的哭意,他說,阿多,晚安。


    夜裏,我是哭著回家的,直到門前才擦幹了眼淚。


    客廳裏亮著燈,似乎有人在和老陳說話。


    他怒氣衝天,大發雷霆,說,都這麽晚了,你居然告訴我,不知道你主子的女人去了哪裏!


    老陳趕緊說,都是我失職!都是我失職!


    我小心翼翼地站在迴廊處,望著屋子裏那人,原來是周慕,我的心不禁暗自一緊。對我來說,他雖然是涼生的父親,但到底是一個陌生人。


    老陳說,少爺本來上個月已經訂好了機票要到這裏了,但餘秘書說,又取消了……眼下,這都到了五月,這一周一周地延遲著,想來薑小姐是鬱悶了,出門散散心。


    周慕說,綦天動力他不是已經順利收購了嗎?那還在國內幹嗎?一張飛機票改了又改的,這是要幹嗎?把自己的女人扔在一個跑滿了洋馬的國家裏,他是嫌自己戴不上綠帽子嗎?!


    老陳說,看樣子是未央小姐她……


    周慕斜視了老陳一眼,說,一個大男人,連自己的女人都擺平不了,真是太不像我的兒子了!


    老陳說,老爺不知道啊,這未央姑娘生性太過倔強,總用死相要挾,二少爺他的心又軟,更何況未央小姐畢竟同他有著八年的感情……


    周慕沉吟了一下,說,未央……這黃毛丫頭的事情,我會替他擺平的。


    老陳說,老爺您是想……


    周慕說,這事你就不必管了,也不要告訴二少爺!你的職責就是給你那心慈手軟的二少爺看好了他的女人!大半夜的,這是去了哪裏啊?!


    老陳說,其實……薑小姐……並不被程老爺子喜歡……我擔心影響二少爺在程家的……


    周慕說,哪有那麽多事兒!我的兒子,想喜歡自己喜歡的女人還喜歡不起了?!什麽門第,什麽豪門聯姻!我們周家那就是豪門!就是門第!


    老陳說,老爺教訓得極是。不過,我發現……


    周慕說,有話你就說!


    老陳說,我觀察了多次,發現薑小姐和二少爺之間……總是有隔膜。每次二少爺靠近她的時候……她總有很抗拒的情緒,一直說自己是寄居在二少爺這裏,而不是同他在一起。而且,總稱呼他“哥”。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我也搞不太明白。


    周慕說,女人的手段而已!欲拒還迎。


    老陳搖搖頭說,還真不是。我觀察著啊,大約是兄妹做久了……邁不過……某些心裏的坎兒……


    周慕很直接,他們一起睡了嗎?


    老陳聽了都愣了,說,怕、怕……怕是沒有。


    周慕搓搓手,拍了拍腿,很有見解地說,睡在一起就好了!女人就是女人,心是跟著身體走的!


    我在那裏聽著,竟有種被天打雷劈的感覺。


    我心煩意亂地折了出去,在路上溜達了一圈,才又折回家裏去。


    老陳迎上來,笑著剛要開口,我直接說了一句,我累了,想要休息。


    第20章 我想要的,是你的一輩子


    第二天,我去到程天佑的住所,四大金剛之一告訴我,程先生去醫院做檢查了,大約五月底是要做手術的。


    我的心一緊,問道,是眼睛的嗎?


    他點點頭,說,是眼睛的。目前醫生正在構建最佳方案。


    我點點頭,問,他恢復的機率大嗎?


    他沉默,沒再說話。


    我的心陡然疼得不能喘息。


    我說,我在這裏等等他吧。


    他說,阿多小姐不如明天再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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