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還是決定先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島上其他人,先讓大家把年好好地過了再說。


    因為東海被視為極不安全的所在,出於保護島民後代的目的,按照楚家不成文的規矩,成年男子結婚後,妻兒都不會在島上生活,而是分別居住在沿岸的村莊裏,有家室的幾十個漢子,平時都是輪流一個月回家一趟看望妻小。而楚家的本家人,則是不論男女都要與東海島共存亡,一生都生活在島上。


    因為過年,有家室妻小的人都被趕回去和老婆孩子過年去了,島上除了平日裏四個做飯的老媽媽,女子就剩下寶瑞和孟酈歌,還有楚家的一個嬸子,這樣一來,給島上三百多號人張羅一頓象樣的年飯這樣艱巨的任務就落在了七個女子身上。


    楚家在東海雖是三百年不倒,但一切吃住行加上武力配備都是靠自己。自家的產業,從農田米行再到造船廠,基本都是為了自給自足,看起來家大業大,實際卻不是那麽回事。在島上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上上下下的生活都和普通百姓一樣清苦,一年四季吃的大多就是海裏不要本錢的魚,還有醬菜之類,島上養的牲畜,也是過大節慶祝用,平時要換點口味,也是定期從沿岸城市補充一些肉類而已。


    為了讓大家吃上一頓象樣的年飯,寶瑞很早就開始調動島上人的熱情,大肆準備,自己則費盡心思研究菜式。東海的位置,臨近浙江、福建、廣東三地,島上的人,也說不清楚吃慣什麽口味,這三地的菜式又相似的清淡,寶瑞他們住了一個多月就覺得嘴裏沒味了,她就一心想著要弄點味道出來。


    難得的晴天,年三十這天下午,寨子裏,楚家堡大門前,那張直徑丈寬的大桌就擺在正中,大大小小的桌子擺成流水席繞了一圈,上麵設了機巧,眾人看了均覺得新奇,卻猜不出作用。剛到酉時就支起了幾口大銅鍋,一時間飄香四溢,島上眾人都好奇不已,但是寶瑞早就安排了那幾個大力漢子看鍋,誰也不許揭開來看。


    天一暗下來開飯的大鍾就敲得噹噹響,島上的居民早已按捺不住地聚攏過來,立即被人指引著繞著流水席而坐,楚家本家人和島上的長者則坐的中間大桌。被寶瑞點名打下手的幫手們在眾目睽睽之下捧著一口口鍋子魚貫而出,又一樣樣擺放在桌麵平鋪的革帶之上,流水席的一頭站著一人,輕輕轉動滾輪,桌上擺放的鍋子就順著革帶,依著流水席擺放的大圈繞著動了起來,每個坐在酒席兩邊的人都驚奇地看著不同的鍋子在自己麵前經過。


    眾人不由將好奇的目光都投在今天穿著紅色夾襖一身喜氣的寶瑞身上,寶瑞卻笑吟吟的不語。一旁的酈歌則是得意萬分,主動出來解釋,這個機巧是和造船師傅們一起研究出來的,利用小滾輪拉動革帶移動,雖然是簡單的小機關,但用在吃上,真是別有新意。


    島上溫度因為海洋性氣候的關係,不算冷,但是食物還是容易變涼,要是按照平素的吃法,食物擺上沒多久就要涼了,而且菜式也不能太多,寶瑞就是借鑑了自助餐的形式,條件的限製沒辦法在每個鍋子下麵做小火爐加熱,但是場內支起的大鍋都設了爐火,隨時可以將變涼的食物取來加熱,也算彌補了不足。


    酈歌一番解釋下來,眾人都喜形於色,直嘆巧妙。


    向楚不返望去,酈歌笑道:“請大楚哥哥下令開宴吧。”年夜飯,沒有家主的示意是與禮不合的。


    楚不返揚下大掌:“年飯,大家熱鬧吃一頓,不必拘束,開席吧。”


    酈歌聞言,便依次將革帶上的鍋子掀開蓋來,各式各樣濃鬱的香味在鼻息間流竄,引人垂涎,再看看那些鍋中食物,都冒著騰騰熱氣,令人食指大動。


    再揭開那幾口巨大的銅鍋子,大米和臘肉交織的濃濃甜香隨著熱氣蒸騰起來,一說這是主食,眾人都抵擋不住誘惑排著隊到臨近的鍋子盛飯,待家主示意動筷,就開始大嚼起來,對著美味讚不絕口。酈歌又得意地介紹,這幾大鍋飯是用地薯、臘肉混在大米中悶製而成,地薯的甜香混合著大米的香味,臘肉的肉香和油脂悶在鍋裏,滲透到大米中,香甜不油膩,冬日吃起來尤其暖人。


    再回頭說說那些大雜菜鍋,底料竟然是用最廉價的芋蒙醃漬成酸味後,混著肉湯雞湯製成的,在肉類家禽不多的情況下,吃普通的雜菜也能吃出味道來,酸鮮的味道更是開胃。


    眾人麵前都倒了島上自製的枸己酒和薑酒,冬天熱身補血最為適宜,吃得高興,氣氛也活躍起來。


    島上就瑞童和瑞凡兩個小孩子,在吃飯的時候真正顯露出童真來,邊吃邊滿場追著轉動的鍋子跑,不時還大叫“轉慢些,還沒夾上呢”,然後還不忘抱怨娘親在無緣穀都沒給他們弄過這樣好吃的東西。


    大家吃得高興,就有人用閩語唱起了歌謠,在場幾乎都是男人,齊聲應和起來就有如海浪撫岸一樣沉穩有力。楚不及見妖刀、酈歌等人不識閩語,便為他們解釋歌中所唱的涵義:


    人說閩人是門裏一條蟲,


    不出家門則不能成龍。


    我們依海而居,


    淺水成蝦,


    遊弋則如魚,


    我們乘著小舟隨風雨飄搖,


    或在漁船上望長虹貫日,


    待到深水搏擊,


    便如蛟龍入海。


    順流逆境,


    我們自有龍魂長伴大海。


    就這麽簡單的語句,眾人合唱起來竟是那樣悠長,大家都聽得入了神,唱完又齊聲叫好,喝酒吃菜,高興之餘行起酒令來。


    寶瑞他們是客人,也坐在主家席上,又有長者,就不好玩得太粗野。那些叔伯們倒是豪慡,對這個年夜飯甚是滿意,便叫他們年輕人自己玩樂。酈歌和兩個小鬼就鼓譟著大人們也來行酒令,輸的人要麽喝酒要麽回答問題。


    鬧得連一本正經的楚不返也被拉下水,可沒曾想他一出手就先把妖刀弄輸了。妖刀已經等著罰酒了,楚不返卻問出個很沒水平的問題來:“為何到東海楚家來?”大家一聽就覺得沒趣,白白錯過一個整治妖刀的機會嘛。


    妖刀得意得不行,答道:“我沒經歷過的熱鬧好玩的事,怎能錯過?”


    兩人相視而笑,不約而同舉杯互敬。


    一會又輪到楚不及嬴了遠昊,真是有什麽樣的大哥就有什麽樣的弟弟,楚不及又問了同樣的問題,引起一片噓聲,遠昊大笑道:“無他,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矣。”頓時引起一片喝彩,周圍眾人都共同舉杯。


    玩了一會,就輪到寶瑞和酈歌,酈歌哪裏敵得過寶姐姐的機靈聰慧,隻好乖乖等罰,寶瑞眼珠一轉,不懷好意地沖酈歌一樂,又象楚不及掃了眼,大家知道她要使壞,都嗬嗬低笑。


    寶瑞大聲說:“妹妹為何呆在東海一年之久也不歸家?不說實話就罰個大的哦~”一下就被周圍人們的注意力引了來。


    酈歌的臉紅得直燒到了耳根,蚊子似的嘟囔了句什麽,就把頭搭拉在胸前,窘得真想把頭埋到鍋子裏去,寶瑞哪肯饒過,大聲逼問道:“說什麽呢?大聲點,聽不到!”


    酈歌好半天才把頭抬起來,對上眾人捉狹又瞭然的目光,再含羞望向楚不及,好一會才挺挺腰杆,象是下定決心鼓足了勇氣幹脆地應道:“我喜歡小楚,我要留在這裏和他在一起!”


    聞言眾人立即發現楚不及的臉紅得象逼著血一樣,眾人均哈哈大笑起來,酈歌在東海呆了幾乎有一年之久,她的心思隻怕瞎子都看得出來,但是她一直表現出來的驕慢和刁鑽,和楚不及相處的情形實在令人擔憂,因此也不被看好。如今她這樣磊落大方地說出自己的心意,這樣的果斷幹脆倒也確實令人刮目相看。


    當下楚家最年長的叔伯就站了起來嘆了聲好:“好女子,有這樣磊落的氣度,算得上是我們東海楚家的人!快給大家敬上一杯。”


    言下之意,竟是接納了酈歌。酈歌雖然還是滿臉通紅,卻也不再避忌扭捏,依言向在座之人敬酒道謝,她也不是幼稚的小女孩,懂得見好就收,敬酒時也隻是說感謝大家對她的包容,免得讓楚不及為難。


    寶瑞看著不由心喜。對於楚家,或者楚不返,寶瑞的心態是複雜的。當年她設計阿楚,一夜懷胎後生下了瑞凡。若論感情,那時她與阿楚不過是一麵之緣,有了孩子後,她也無意隱瞞,還由著阿楚將瑞凡帶回東海。之後,她與阿楚的交集隻限於孩子和倭患的事,似乎無關情愛,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這樣的感情究竟算是什麽。


    而阿楚,至今沒有妻室,東海楚家的人,根據長男繼承家業的傳統,也自然而然地將瑞凡視為下一代的家主看待,寶瑞作為瑞凡的母親,這個事實在島上並不是秘密,大家隻是不明白其中原委,卻也不過問家主的私事。就個人而言,寶瑞自問行事不羈,視禮法道德為無物,以她的觀點來看,無論是對妖刀還是對阿楚,她覺得自己都是不曾虧待過的,兒子也是一人一半,大家都沒吃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心念花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菲言菲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菲言菲語並收藏心念花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