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曾經向希特勒陳述他的意見,但是不久就發現和這位最高領袖的想法完全不同。在1943年當中,他和希特勒曾經有過兩次談話,使他印象深刻。事後他把這兩段談話講述給我和母親聽。第一次的情形是這樣的:當時希特勒非常不放心義大利的情形,似乎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他和希特勒首先談到英美兩國在物資方麵的強度,兩人談了很久,他認為這是一個機會,可以向希特勒提出他對戰局的意見。


    他指出特別公報(刊布勝利消息)的次數越來越少了,而每個月損失30艘潛艇的數字,還有繼續升高的趨勢。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在東線和義大利的情況也都不樂觀。當然,由於從1943年起,德國實行了勞動人力總動員,生產的兵器和彈藥數量有所增加。但是他反問道:“即令如此,我們能夠趕得上全世界的產量嗎?”


    我父親說話的時候,希特勒一直是低垂著眼皮靜聽。突然他睜開眼睛開始說話了,他說他也認清了勝利的希望非常渺茫。不過西方國家絕不會與他和談——現在所有西方當政的人都沒有這個資格。而那些準備與他和談的人,在今天又都沒有權力。他本來不想和西方國家作戰。不過既然西方國家硬要挑起這場戰爭——那麽就讓他們打到底好了。


    母親曾經告訴我說,之後我父親曾經表示過,希特勒在1943年就已知道戰爭是非敗不可的。


    可是情況越是不利,希特勒覺得一切的批評都是沖他一個人來,所以就更不肯放手,而硬要自欺欺人地認為勝利還是有希望的。


    當防線崩潰之後,盟軍的轟炸機也開始成群結隊地在德國城市的上空飛過。這個時候,希特勒已經“走火入魔”了,他的心裏充滿了不正常的仇恨。當他一帆風順的時候,這種病態心理還潛伏著。而在這幾個月當中,就完全顯露出來了。


    父親曾經告訴母親說,在1943年7月底的某個黃昏,他又曾兩次和希特勒討論到結束戰爭的問題。這一次的談話更使他感到駭異。


    希特勒說:“假使普魯士民族打不贏這場戰爭,那就讓他們腐爛好了。因為優秀的分子一定都死光了,一個偉大的民族,應該死得轟轟烈烈——這是歷史的要求。”


    父親事後說:“有時你會感覺到他這個人已經不再是一個正常人了。”


    我父親是在歐洲舊有的軍官傳統中長大的,他當然堅守絕對服從的原則。從他在1943年聖誕節寫給我的一封信,就可以看出這種基本態度。


    親愛的曼弗雷德:……再過兩個星期,你就要離開家庭,入伍參加空軍輔助隊的工作,開始另一種新生活了……你應該學習準確地服從上級的命令,不要多加辯論。常常會有一些命令是你所不願服從的,常常有些命令是你無法了解的,但你應該毫無疑問地服從它。因為上級不可能花很多的時間,把命令解釋給他的部下聽……


    1943年12月25日不過,我父親現在也慢慢認清了,即令是對一個高級的指揮官而言,服從也還是有限度的。一方麵是希特勒的命令,這個人不惜把整個德意誌民族一同拉著跳進滅亡的火坑中去。另一方麵卻是德國的8000萬人民,他們是為生存而戰,並非自尋毀滅而戰。到了1943年的下半年,我父親感覺到應該有所決定了。


    常常有人問我們,到底我父親是在什麽時候開始決定阻止希特勒想和普魯士民族同歸於盡的計劃。這可以從他在1943年12月間和我的一次談話裏找到一點線索。我對這次談話記得非常清楚,因為與我個人的私事特別有關係。


    那個時候,德國各地正在推行一個廣泛的宣傳運動,鼓勵青年們不要投入陸軍而加入黨衛軍。大家都知道黨衛軍的裝備比正規陸軍好,製服也更漂亮。有一天我也決定要加入黨衛軍,於是我告訴父親,希望取得他的同意。


    他的反應非常強烈。他說:“這完全不在考慮之列。你應該加入那個我曾經服務三十年以上的軍種。”


    照平常的慣例,我父親是很開明的,對於這一類的事情,他一向給我很大的自主權,於是我和他展開辯論,可是這一次他卻嚴厲禁止我再往下說。他說無論如何,他不願意我受到“那個人”的指揮,因為據他所知,他是個實行集體屠殺的劊子手。


    我問:“你是說希姆萊嗎?”


    他說:“是的。”他命令我對這一件事要絕對保密。這場戰爭已經每況愈下,他曾經聽到這樣的說法,說像希姆萊這些人,準備不擇手段地把德國人民後麵的橋樑燒斷,以便同歸於盡。我相信當時他還不敢確定希特勒是否知道這些事,因為當時的元首大本營還沒有人提及這種集體屠殺的事件。假使不是在1944年年初,他獲得更多的情報,證實了這些罪行的存在,並且知道其範圍之廣泛,也許他還不會下定決心背叛希特勒。自從那個時候,他對希特勒的信仰就已經完全幻滅了。過去他是崇拜他的,現在則不惜與他為敵。


    但是這些政治上的發展還沒有成熟之前,義大利方麵的軍事情況卻早已顯現極度的嚴重性。在1943年這一年當中,他本人雖然不是負責人,可是他卻清楚地觀察到這些情形的演變。


    7月9日的夜間,盟軍的登陸部隊開始向西西裏島發動攻擊。義大利在這個島上雖然差不多擁有30萬人的兵力和1500門火炮,但卻絲毫沒有作任何激烈的抵抗。自始至終,所有的仗都是留在那裏的兩師德軍打的。這時,德國陸軍與空軍之間為了指揮權的老問題,又展開激烈的暗鬥。從我父親的日記中,可以發現他個人對於這個問題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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