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莉安再也抑製不住,兩行熱淚奪眶而出,流過臉上的瘀青,和幹涸的血。


    “這沒什麽,”哈裏特說,“我能理解。”


    她說的是真的,米莉安心想。自殺的念頭其實早就深埋在她的心裏。日記的終結是件非常簡單的事,每一次當她如期而至造訪某個人的死亡現場——順手偷走他們的錢財——她都會在日記上寫明:又一頁,離最後的終結又近了一頁。她從來不知道終結之後會是什麽。當那一刻終於到來時,她會毫不猶豫地用任意一種方式結果自己。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種死法:刀、槍、藥、火、車禍、跳崖、投湖、挑釁黑幫。她可以在路邊抓起一把石子吃掉,她也可以偷警察的槍,然後持槍跑到滿是小孩子的幼兒園。死是很簡單的事。


    她腦子裏沒有任何特定的方案,因為臨時發揮能顯得她更聰明,就像躡手躡腳地溜到命運背後,然後出其不意地嚇它一跳。也正因為如此,她才從來沒有在日記中透露過半點自殺的想法。她以為,隻要她不說也不寫,命運就無從知曉她的打算。


    現在她覺得這邏輯愚蠢透頂,但真的是這樣嗎?她也不免懷疑。


    哈裏特打開手機,用拇指在一個按鍵上按了幾下。然後她把手機舉到米莉安眼前讓她看。


    那是一張用手機拍攝的模糊照片,但從畫麵中她清楚看到了一輛牽引式拖車的車尾。


    即便哈裏特沒有說,米莉安也知道那車子是誰的。


    “他們已經找到你的朋友了,現在正跟蹤著呢。這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


    雙眼,大腦,生鏽的剖魚刀,燈塔。


    米莉安眨了眨被淚水模糊的眼睛,可該死的眼淚仍止不住地往外流。


    哈裏特晃了晃日記本,“還剩下九頁。”


    然後她把那些空白的頁麵一頁一頁地撕了下來。每一頁都像一把刀,砍在米莉安的心髒上。而哈裏特故意拉長的撕裂的聲音,又使刀口更深了幾分。


    哈裏特把撕下的每一張參差不齊的紙都丟在了身後。


    到最後一頁了。


    “親愛的日記本。”哈裏特說道,仿佛頁麵上有她可以直接念出的文字,“這是我的最後一篇日記了。我那開貨車的男朋友被我的新老闆殘忍殺害了。生活不易,生存不易。命就是命,什麽什麽的,全是廢話。”


    說完,她把那一頁扯了下來。


    雖然明知道沒有字,但米莉安還是不敢看那張紙一眼。她雖然沒看,但卻聽到了那張紙被哈裏特扔到半空的聲音。而後又聽到日記本掉落在地板上。


    待她睜開眼睛,發現哈裏特正麵對麵地盯著她,手裏拿著一把手槍和一把小巧的摺疊刀。


    “你要幹什麽?”米莉安驚問道。


    “現在給我乖乖聽話。”


    哈裏特一個伶俐的動作便割開了噴頭上麵綁著米莉安雙手的束線帶。但米莉安毫無準備,她的雙腳仍然被綁著,而且一直都用腳尖踮著浴缸,雙手突然鬆開令她失去了平衡,整個身體都向前倒去。她的兩條胳膊因為長時間拉伸和缺血而變得疼痛不堪,一時半刻簡直像掉了一樣,根本不受她的控製,因而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倒下卻無能為力。


    砰!


    她的腦袋磕在水龍頭上,身體隨之歪向旁邊,一頭栽到了浴缸裏。她頭暈目眩,眼前仿佛有無數個黑點在移動。她感覺自己的雙腳好像抬了起來,但卻並非出自她的意誌,是有人拖著它們。隻聽“嚓”的一聲,她的雙腳隨後便又落在了浴缸裏,但綁腳的束線帶已經斷為兩截。


    “我……”米莉安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明白。”


    她聽到哈裏特湊到她的耳畔說道:“我說了,你給我乖乖聽話。”


    手槍的槍柄像錘子一樣砸在米莉安的鎖骨上。疼痛是爆炸性的。哈裏特一把將米莉安翻了個臉朝上,手握著槍管,開始沒輕沒重地敲打起來。她一下接著一下,就像往木板上釘釘子。槍柄打在米莉安的肋骨上、肚子上、脖子上,幾乎每一個地方。她很快就感覺渾身像被拆散了一樣疼痛難忍。


    血終於回流到了手上,她是一拳打在哈裏特的耳朵上之後才意識到的這一點。


    那小拿破崙捂著腦袋從浴缸裏摔了出去。米莉安掙紮著翻過浴缸邊緣,肩膀首先著地落在了地板上。


    “看來你還沒有搞清楚——”哈裏特怒吼著說,“聽話的含義。”


    她一把揪住米莉安的頭髮,向浴缸一側撞去。


    米莉安的世界像口該死的大鍾一樣嗡嗡起來。她甚至已經感覺不到疼痛,隻是昏天暗地的麻木。她的身體仿佛成了一個沙袋,而有人拿著水泥磚在不停地打她。一個念頭從腦海中劃過:疼痛總算過去了,可結果她發現這完全是個錯覺。


    她還沒有弄清是怎麽回事,哈裏特已經抓住了她麻木的雙腳。米莉安奇怪地看到自己竟站在自己麵前。難道這就是瀕死的體驗嗎?難道她靈魂出竅了?她盯著自己的眼睛看了許久。


    隨後她撲向了自己,也許她想在自己鮮血淋漓的嘴唇上親一口?


    哢!


    她的腦袋就像一個被斧子劈成兩半的蘋果。回過神時她才發現:是哈裏特拽著她的頭撞到了鏡子上。


    她看到自己頓時變成千萬個碎片散落下來。而她滿頭滿臉都是血。


    這時的哈裏特卻出奇的溫柔,她把米莉安放倒在地板上,臉朝上。


    “這就對了,”哈裏特說,“做個聽話的好姑娘。”


    米莉安想說點什麽,可她的嘴角隻能吐出一個個紅色的血泡。她的嘴唇濕漉漉的,仿佛粘在了一起。耳朵對聲音的反應似乎慢了半拍,還有些失真,就像她被塞到了油桶裏麵。而她的每一次心跳都像有人在那個油桶上重重敲了一錘。現在的情形,哈裏特是刀俎,米莉安是魚肉。


    她想爬起來,可雙手根本不聽使喚。它們有氣無力地躺在身體兩側,攤成個“一”字,手指像死掉的臭蟲一樣彎曲著。


    她側著腦袋,臉頰貼著瓷磚——當然,她並不喜歡這個姿勢。


    地板很涼,她隻想躺在那裏,閉上眼睛,蜷縮起身體,永遠都不用起來。也許我要死在這兒了,她想。不遠處,一張從日記本中撕下的紙半摺疊著靠在暖氣片上。也許這就是最後一頁。


    也許這樣也不錯。


    一個沉甸甸的東西忽然壓在她的胸口。


    她無力地轉過腦袋,看到了微笑著的哈裏特。


    壓在她胸口的是把手槍。她的心髒每跳動一次,手槍便跟著顫抖一次。


    “你可以考慮將這把手槍視作一個禮物。”哈裏特說。她的聲音就像從房間另一頭的魚缸裏傳過來的,“日記到頭了。你的司機男朋友黃昏之前就會死掉。你不會再受到傷害,你的痛苦結束了。”


    你的痛苦結束了。


    這句話在她耳邊不停迴響。


    哈裏特笑著從房間裏退了出去,然後輕輕關上了門。


    手槍像沉重的船錨壓在米莉安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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