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佬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我知道那並不費事,隻需要你接觸我的皮膚。”他說。


    隨後,他叉開手指,像鉗子一樣捏住了米莉安的下巴。


    節拍強烈的音樂聲從夜總會的後門傳出來。這是一條幽暗的小巷,除了黑黢黢的影子,便隻有街口映照進來朦朧的霓虹。光頭佬從長長的陰影中走了出來,他獨自一人,身旁沒有哈裏特,也沒有弗蘭克。


    他穿著一身粉紅色的西裝,黑色皮鞋,盡管已是午夜,他卻仍然戴著一副反光墨鏡。


    此時已經是將近八年以後,光頭佬臉上的皺紋深得都能當搓衣板了,他的頭皮也開始萎縮。


    他的黑皮鞋踏上了通往夜總會後門的金屬台階。


    光頭佬的眼睛不易察覺地轉了一下,他已經發現有個皮膚黑得像黑曜石一樣的傢夥從垃圾箱後麵鬼鬼祟祟地鑽出來。這大老黑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馬甲,前麵敞著懷,露出汗津津的胸膛和胸口上幾撮並不茂盛的胸毛。


    台階頂上的門打開了一條縫,但也僅此而已。


    大老黑悄無聲息地跟了過來。他已經踏上了台階,先抬一隻腳,再抬另一隻腳,格外小心翼翼地向光頭佬靠近。


    光頭佬假裝渾然不覺。


    當大老黑終於出手時,狡猾的光頭佬已經做好了準備。


    大老黑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抽出了一把彎刀,對著光頭佬便砍了過去。然而他這一刀卻砍了個空,因為光頭佬敏捷地一轉身,靠在了旁邊的欄杆上。


    隻見寒光一閃,光頭佬手裏多了一把鋒利的剃鬚刀。他像手握畫筆的畫家一樣,信馬由韁地揮動起來。但大老黑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用胳膊肘猛擊光頭佬的手腕,剃鬚刀盤旋著落在金屬台階上,噹啷一聲不見了蹤跡。


    夜總會的後門吱呀一聲開了,喧鬧的音樂聲排山倒海般湧了出來。


    光頭佬雙手抓住大老黑的腦袋,那樣子就像是準備吃一個碩大無朋的巨無霸漢堡。而他當真下了口,像殭屍一樣狠咬大老黑的鼻子、臉和下巴。他把對方的腦袋扭來扭去,鮮血濺得牆上、台階上到處都是。


    大老黑疼得哇哇直叫。


    緊接著,兩聲槍響。


    台階頂上忽然又多出了一個人,一個瘦得像猴子一樣的癮君子。他頭戴針織帽,帽簷拉得低低的,一臉麻子。他手裏的點38左輪手槍正徐徐冒著煙。光頭佬的後背上頓時盛開了兩朵血紅的玫瑰花。他不由鬆開大老黑,那孫子立刻伸手捂住自己血肉模糊的臉,並緩緩蹲下身去。光頭佬趁機一把搶過了他手中的彎刀,而後毫不猶豫地高舉起來,向拿槍的癮君子砍過去。


    光頭佬齜牙咧嘴,麵目猙獰,看起來就像塗了口紅的骷髏頭。


    他不顧一切地撲過去,一刀把癮君子的腦袋劈成了兩半。


    而與此同時,槍聲又響。


    光頭佬的腦漿像廚師潑出去的泔水一樣飛散開來。


    血滴從他臉上彎彎曲曲地流下。他看了看四周,在台階上坐下,那癮君子撲通一聲倒在他旁邊。血流過鼻子,流到了嘴唇上,光頭佬舔了舔,仿佛在品嚐其味道,或許他在考慮以後是不是可以做個食人怪。隨後,他身子一歪,死了。


    ——光頭佬捏得太用力了,米莉安感覺自己的牙齒已經咬到了嘴裏的肉。


    他久久不願鬆手,直勾勾地盯著米莉安的眼睛。


    “你看到了對吧?”他低聲說道,“你看到我是怎麽死的了。”


    米莉安勉強點了點頭。


    光頭佬的臉上忽然光彩照人起來,他鬆開手,激動不已地說:“告訴我,快告訴我。”


    米莉安不屑地咧嘴一笑。


    “是我殺了你,”她撒謊說,“我,我他媽一槍打爆了你的腦袋。”


    光頭佬審視著她的臉。他有些恐慌,有些不知所措。哼,你能逼我看到一切,她心裏得意地說,但卻不能逼我說出實情。


    “她在撒謊,”哈裏特說,“我能看出來。”


    光頭佬退後幾步。


    “你會告訴我的,”他仍舊一臉狐疑地說,“你會告訴我的,那樣我就能逆天改命。我要打敗宿命,不管怎麽樣我都會讓你幫我躲過一死。”


    “沒用的。”米莉安說,她舔著嘴巴裏被咬破的傷口,“誰都鬥不過宿命,這叫天命難違。”


    “我不一樣。”


    光頭佬的手機響了。他掏出來,看著屏幕上的號碼,然後沖弗蘭克打了個響指說:“你,讓咱們的新搭檔休息一下。”


    光頭佬接電話去了,弗蘭克從門口彎腰出去,回來的時候手裏已經多了一個注射器。


    米莉安開始拚命掙紮,她希望能扯下噴頭,或者把整棟房子拉塌下來。


    弗蘭克在她脖子上打了一針。


    “什麽事?”光頭佬對著手機說。


    世界好似鑲了朦朧的邊,它越縮越小,越來越暗。


    “查到了?”她聽到光頭佬說,可那聲音就像是從冒泡的魚缸裏傳出來的。他的話音拖得老長,像蜂蜜,像糖漿,像黑黑的焦油。“這麽說,你知道那卡車司機的下落咯?”


    她想到了路易斯。


    再一次,混沌將她完全裹挾,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插曲 夢


    米莉安的媽媽坐在桌前,但並沒有注意到她。也許她根本注意不到,這才是最令人沮喪的部分。米莉安已經有八年沒見過這個女人了,而這一次並不算,因為這是一場夢,她知道。


    她的媽媽憔悴不堪。幹癟,瘦弱,像顆枯萎縮水的杏子。她年紀並不大,但看起來卻已經老得不成樣子。時間——虛假的時間,夢裏的時間,米莉安瘋狂腦袋裏的時間——正大發著淫威。


    “馬上就要結束了。”路易斯在她身後說。


    他兩眼上的膠帶各鼓起一個可以移動的包,就像柔軟的牆紙下鑽進了一隻沒頭沒腦的蟑螂。


    “對。”米莉安說。


    “我們在看什麽呢?”路易斯看了看手腕,像是在看表,但手腕上卻並沒有表,“還有差不多二十四個小時。”


    她的媽媽打開一本《聖經》,開始認真地讀起來。


    “若所獻的是為還願,”她媽媽念道,“或是甘心獻的,必在獻祭的日子吃;所剩下的,第二天也可以吃。但所剩下的祭肉,到第三天要用火焚燒。”[1]


    米莉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是嗎?奇怪,你居然知道,因為如果你知道,就意味著我知道,可是我並不知道,自從搭車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留意過時間了。”


    “隻能說潛意識是個神奇而強大的東西。”路易斯說。


    “我猜也是。”


    “或者,也許我是更強大、更卑鄙的東西,存在於你的意識之外的東西。也許我就是死神。也許我就是地獄領主、暗淵之王,或者濕婆,世界的毀滅者。或者,也許我隻是命運女神阿特洛波斯剪刀上掉下的一縷絲線,淩亂地躺在你腳下的地板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知更鳥女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美]查克·溫迪格吳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美]查克·溫迪格吳超並收藏知更鳥女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