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待會兒再聊。”光頭佬奸笑著說。


    隨後他將針頭紮進了米莉安的脖子。


    “不!”她拚命晃動腦袋,無聲地叫喊著。


    整個世界開始顫抖,繼而分崩離析。無數碎片朝著未知的黑暗飄散而去。


    30貧瘠之地


    世界成了流體的世界。一切都像畫布上未幹的顏料,成塊的顏色滑落下來。


    米莉安感覺有雙手叉著她的腋窩,她的雙腳在沙地上拖行著。夕陽的餘暉透過灰色的雲層,大地一片朦朧。蚊蟲在飛舞,鬆樹投下長長的影子——生了手指的影子,氣勢洶洶地仿佛要把她的皮肉從骨頭上撕裂下來。


    光頭佬走在前麵,白色衣服上的血跡紅得刺眼。


    那是阿什利的血。


    阿什利被鋸掉的那隻腳裝在一個透明的速凍食品保溫袋中,光頭佬提在手裏,袋子隨著步調前後搖晃。


    時間似乎在膨脹、拉伸。


    米莉安不知道他們身處何地。這裏樹木很多,一個有著四根爪形支柱的浴缸倒扣在一堆苔蘚上,浴缸的下半部分已經長滿了某種黑色的黴菌。


    旁邊有個鞦韆,粗大的鐵鏈上懸著一個輪胎。輪胎上落了一隻肥肥的烏鴉,隨著輪胎左右晃動,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她的腳踩到了貝殼。貝殼很脆,稍碰即碎。


    米莉安想開口說話,可是她的嘴仍被封著,隻能發出含混的嗚嗚聲。她有些憋悶,兩個鼻孔似乎無法滿足呼吸的需求,每深吸一次,便發出低沉幹癟的哨音。


    前麵是一棟小屋,有著白色的護牆板,隻是靠近地麵的部分爬滿了青苔。


    至少不是汽車旅館,還算有點新意吧,她暗想道。


    隨後她又昏了過去。


    噌!


    米莉安猛然睜開雙眼。世界在一陣風聲中突然降臨,她的耳朵裏仿佛有條血液的河,一股潛流推著她,直到完全清醒。


    米莉安發現自己被吊在一間浴室裏,地上是已經褪成海泡石顏色的瓷磚。她的雙手被綁著並高高舉起,掛在噴頭上。她的雙腳也被綁著,勉強觸到下麵的浴缸,因此她不得不踮起腳尖站著。她的胳膊無法用力,身體隻能像條掛在鉤子上的毛蟲一樣扭動。


    弗蘭克站在門口,相對於他的個子,門顯然太矮了。所以他佝僂著身子以免撞到頭。


    光頭佬坐在馬桶上,他臉頰上是一道道幹涸的血跡——就像女孩子哭花的睫毛膏。米莉安的日記本放在他的大腿上。這時,他輕輕合上了日記。


    哈裏特從米莉安的嘴上撕下膠帶,然後當著她的麵拍打了幾下——一種變態的嘲弄——便退到了一旁。


    “我已經全部看完了你寫的這些東西。”光頭佬敲了敲腿上的日記本說道。


    “去你媽的!”米莉安低聲罵道。


    光頭佬失望地搖了搖頭,哈裏特開始戴上她的黑手套,“真不懂得克製。去這個媽的,去那個媽的,去你媽的,去他媽的。一個小姑娘家怎麽能這麽粗魯呢。哈裏特,你能教育一下她嗎?”


    哈裏特踩在浴缸邊上,用那隻戴著手套的手對著米莉安的眼睛就是一拳。米莉安的頭猛地向後仰去。


    “這就對了,”光頭佬說,“這一拳會讓你記住,麵對受人尊敬的人,要懂得禮貌。現在說說你日記裏邊的事。你的超能力是和死人有關的,對嗎?”


    “不是死人,”米莉安說,“是活人,活人的死。”


    “哦,我們每個人都終有一死。”


    “說得沒錯。”


    “謝謝。你瞧,這就是我希望看到的禮貌。很好。”光頭佬拿起手中的日記本晃了晃,“我相信你在這裏寫的東西都是真的,而不是一個精神錯亂的女孩子的胡言亂語。想不想聽聽我奶奶的故事?”


    “那你就說唄,反正我哪兒也去不了。”


    光頭佬笑了笑,對奶奶的回憶令他的眼神也變得溫柔起來。


    插曲 光頭佬的女巫奶奶


    我的奶奶名叫米爾巴,她是個女巫。


    早在她還是個從沼澤地裏采紅莓的小女孩兒時,她就具備了靈視能力,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開天眼,她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她那種能力並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在她觀察和學習周圍世界的過程中自然得來的。隻要她觸碰某些東西,自然的東西,沼澤地裏的東西,那些東西就能讓她看到即將要發生的事情。


    要是她在沼澤地裏撿到蛇骨,她就會用自己的小手指撥弄它們,讓它們在手裏旋轉,並觀察泥水甩脫出去的方式,以此她就能看到當天晚些時候她爸爸去市場時會遇到的事,或者她妹妹會如何弄傷了腳指甲。


    她把紅莓在手掌中揉碎,通過它們的碎渣就能預報天氣,她隻要把手放在樹皮上,就能知道樹上棲息了什麽鳥,扭斷一隻兔崽兒的脖子,她可能就會知道其他兔子的藏身之地。


    在我還小的時候,我們來到了這個國家。我奶奶經常坐在我家門前的台階上,利用人行道或台階磨她的刀。有時候她閉上眼睛剝豌豆或者捶豆子,豆子就能告訴她會發生什麽事。奶奶年老的時候,身材瘦小憔悴,腰也彎了,背也駝了,手像爪子一樣瘦骨嶙峋,鼻子彎得如同魚鉤,因為她經常喋喋不休地說些誰也聽不懂的胡話,鄰居們都叫她女巫。


    那純粹是一種侮辱性的稱呼,他們對奶奶占卜未來的本領一無所知。


    但他們終究會明白的。


    有一天,我在學校裏又受了別人的欺負。我天生體弱多病,身體柔軟不說,頭上更是連一根頭髮都不長。而且當時我的英語還很差勁,不能像其他小孩子那樣準確表達自己的想法。


    欺負我的那個男孩子名叫亞倫,是個猶太人。他長得肥肥壯壯,四肢發達,一頭捲毛。他說他之所以恨我,是因為我是德國人,是該死的納粹。而實際上我根本不是德國人,而是荷蘭人。我跟他說過很多遍,可那無濟於事。


    剛開始他隻不過是經常揍我。先把我撂倒在地,再拳打腳踢,直到我鼻青臉腫,爬都爬不起來。


    可是越往後他就越過分了。


    他用火柴燒我的胳膊。把一些小東西塞到我的耳朵裏,像小石子、小棍子和螞蟻之類的,直到後來導致我耳朵感染。他越來越厚顏無恥,越來越殘忍。他逼我脫掉褲子,用刀劃傷我的大腿內側,還紮我的屁股。


    所以我就去找我的奶奶了。我想知道這一切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兒。我求她告訴我,或者讓我親眼看看這種受欺負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會結束。我知道她的本事,但我一直以來都很害怕,怕見她,也不敢問那方麵的事。但那時我已經被逼得忍無可忍了。


    奶奶說她會幫我。她讓我坐下,然後對我說:“不要害怕我看到的東西,因為我看到的隻是自然的一部分。我能解讀自然的東西,比如骨頭、樹葉、蒼蠅的翅膀,它們能告訴我即將發生的事情。世界自有它奇怪的平衡方式,我能看到的東西並非魔法,它們就和你在路上看到一個信箱或者行人一樣正常。隻不過我能看到萬物是如何相生相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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