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佬繼續他的提問。


    “好,現在該說說我的貨了。我的那個箱子。”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你把它藏在哪兒了?你是不是動了我的貨?”


    阿什利又是一番竹筒倒豆子。


    而他的話,令米莉安心如刀割。


    “在卡車上,”阿什利說,“卡車司機叫路易斯,我把箱子藏在他的卡車上了。”


    路易斯就坐在米莉安的旁邊,不,是路易斯的鬼魂,眼睛被膠帶貼住的路易斯。他微笑著,像個即將要收到心儀禮物的小姑娘一樣咬著下嘴唇。


    米莉安恍然大悟,之前所有的疑惑一時間全都豁然開朗。


    她的臉頰上有溫暖的東西在流動,她發現自己在哭。


    光頭佬長長出了一口氣。


    “那就簡單了,”他笑著說,“我還擔心會很棘手,而通常我的擔心總是會應驗。謝謝你的合作。”


    阿什利鬆了口氣,他點點頭,甚至還笑了笑。可是他突然看到了不幸的前兆。他的眼珠驚恐地上下動了幾次,開始結結巴巴地喊道:“不,不,別這樣,不,不!”


    光頭佬已將鋼鋸拿在手中,他的動作像兔子一樣迅速伶俐。


    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趁阿什利猝不及防之時,光頭佬身子一歪向他壓了過去,他用後背死死抵住阿什利的胸口,用手肘頂住阿什利的下巴,使他既張不開口,又無法反抗,就像椅子抵住門把手。而光頭佬的另一隻手猛地抬起阿什利的一條腿,讓他的腳搭在司機座位的頭靠上。哈裏特對此似乎並不介意。


    然後他一把捋起阿什利的褲腿。


    阿什利拚命扭動身體,嘴巴裏嗚嗚亂叫,但光頭佬顯然是專業人士,他就像競技場上的牛仔一樣把阿什利騎在身下。


    “我說了。”滿嘴是血的阿什利喊道。隻要一張口,他的嘴角就會鼓起一堆血泡泡,連光頭佬明晃晃的頭頂上也被濺了不少,“我已經把你想知道的都說了。”


    “我也說過,”光頭佬咬牙答道,“自然是殘酷的。猩猩、海豚、狼,都是野蠻的動物。它們都懂得復仇。我這就是復仇!你誤了我的事——”


    光頭佬的鋼鋸已經放在了阿什利的腳踝上。


    “所以我要卸你一隻腳。”


    話音剛落,光頭佬便動起手來。他把鋼鋸使勁往下一壓,向後一拉。


    阿什利鬼哭狼嚎般的一聲慘叫,就像被宰的羔羊最後的哀號。米莉安從來不知道人也能發出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鮮血噴到了哈裏特的肩膀上,但她無動於衷。


    弗蘭克一臉嫌惡的表情,身子歪向車門一側,不顧阿什利的掙紮與喊叫,嘴裏說道:“這算是你交的租金。”


    光頭佬不停地拉著鋸,鋸齒深深咬進了阿什利的肉裏。


    米莉安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她隻隱約看到光頭佬的動作和噴濺的鮮血。路易斯的鬼魂坐在她旁邊,嘴裏吹著口哨,那意思是“我早就料到了”。


    快想想辦法,她催促著自己。


    可她渾身僵硬,手腳都不聽使喚,仿佛各個器官之間失去了聯絡。


    鋸齒已經啃到了骨頭。阿什利的叫聲停止了,隻是不停翻動著眼皮兒。


    活該!米莉安的腦海中忽然蹦出這兩個字。去他媽的!這全是他咎由自取。可是另一個聲音又提醒她說,這全是你的錯!而且這聲音像極了路易斯。但她比誰都清楚,光頭佬對付完阿什利後,下一個就是她。那渾蛋會鋸掉她的什麽部位呢?她願意捨棄哪個部位?滾燙的淚水不停地流下臉龐,而她心裏卻焦灼萬分。


    別傻看著了!


    快想想辦法!


    她開始行動了。


    由於雙腳被綁,她將下巴搭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以此為槓桿,扭轉肩膀,身體便翻了過去。現在她與光頭佬和阿什利處在同一排了。她的身體幾乎從座位上滾落下去,但她努力使自己的後背靠住了座椅。隨後,她抬起了雙腿。


    光頭佬對她的舉動並不在意,隻是有些好奇。


    “不甘寂寞的倖存者,”他說,“我喜歡。”


    她將雙腳對準了光頭佬的腦袋,可是對於一個手腳被縛、隻能像毛毛蟲一樣蠕動的人來說,她無法做到那般精確。


    她的腳蹬到了光頭佬的胸口。


    鋼鋸從光頭佬手中脫落,但他的工作卻尚未完成。阿什利的腳隻被一層薄薄的皮肉連接著,像一塊被拉長的創可貼,懸在半空,搖搖欲墜。


    米莉安沒有猶豫,對著光頭佬的胸口又蹬了一次。


    光頭佬和阿什利後麵的車門打開了。也許是阿什利偶然或故意打開的,也許本來就沒有關好。米莉安不知道,也不在乎。


    她隻知道阿什利的身體翻滾著摔出了車外。他原來的位置上空空如也,隻見一棵棵鬆樹飛快地閃過,像一根根黑色的鋼針直插鐵灰色的天空。


    光頭佬一臉驚愕,似乎還有幾分茫然,他用他那女人一樣纖細的手指抓著頭頂上的扶手。


    而他的另一隻手裏,則托著阿什利被鋸下的血淋淋的腳。在他眼中,這隻腳就像學生送給老師的一份禮物。


    米莉安知道她隻有幾秒鍾的反應時間。


    她連忙縮回雙腳。隻要她能退到身後這一側的車門,然後用綁在背後的雙手抓住扶手並打開它,或許還有逃生的希望。但是,車廂裏的血實在太多了。地板上滑溜溜的,那種感覺就如同在夢中奔跑。她呻吟著,屈起雙腿使勁蹬著車廂,希望能以此挪動身體。


    這方法奏效了。她的後背已經抵住了凱雷德的車門。她的手指像瞎了的蠕蟲,摸索著門把手。


    “找死!”光頭佬大吼一聲,仿佛到現在他才看清了狀況。


    “去你媽的!”米莉安隔著膠帶嗚嗚咽咽地罵道,此時她剛好摸到了把手。


    “鎖住車門!”光頭佬大聲命令哈裏特,可惜已經晚了。


    車門一下子打開,米莉安眼睛一閉,倒栽了出去。


    她知道這不會好受。從時速60英裏的車上摔到柏油路麵上,那就好比一隻小蟲跳到飛速轉動的磨砂機上。路上的沙礫會磨爛她的頭骨。這很可能是自尋死路。


    可是這主意並沒有讓她感到不安,因為她根本來不及考慮後果。


    然而奇怪的是,她的頭並沒有撞上堅硬的柏油路麵。


    一雙手死命抓住了她的小腿,是光頭佬。她上身懸在車門外麵,頭髮拖在了路麵上。風灌進她的耳朵。她能聞到海水的味道,汽車尾氣的味道,鬆樹的味道,它們令人倒胃口地混合在一起,組成了新澤西州特有的氣息。她聽到的和聞到的便是自由,一個觸手可及的世界——盡管是上下顛倒的。


    但光頭佬把她重新拽回了車裏。他那張令人厭惡的臉伸到了米莉安的麵前。


    她想一頭撞上去,可光頭佬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因為他伸出一隻沾滿鮮血的手按住了米莉安的額頭。而他的另一隻手則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支注射器。


    米莉安絕望地掙紮起來。她看到針頭上有顆晶瑩的小水珠,被車門外灌進來的風吹得歪歪扭扭,最後終於掙脫束縛,飛散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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