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這陶惜年原是金陵城中王孫公子,又長了一張俊俏的臉蛋,卻上青龍山當了道士。自青雲道長去世後,也沒有下山的意思。日子久了,他便從青雲道長和陶惜年依稀的幾句話裏摸索出了意思。不是這陶惜年不想成親,而是他命硬的不得了,天煞孤星一枚,娶誰克誰,註定孤獨一生。阿柏嗬嗬兩聲,怪不得咯,脾氣那麽奇怪,時而斯文,時而粗魯,簡直有兩副麵孔,又懶得出奇,還窮講究。除了他阿柏一定沒人忍得了。


    一人一妖吃完飯,阿柏站了起來,勤勤懇懇地收拾殘羹剩飯。遠遠傳來幾聲狗吠,陶惜年靠在床沿,手裏捧著一卷年前從山下買來的艷*情小說,隨意地翻看。狗吠聲不停,反而越發近了。他蹙眉,莫非隔壁山上那隻母狐狸精又來求雙修了?


    陶惜年正要起身去看,阿柏卻提起麻杆似的兩條腿,狗一般地衝出門去,用那孩童般稚嫩的聲音吼道:“死阿玉,是不是又犯賤了?道長說了多少次了,不跟你雙修!也不照照鏡子自己長什麽樣,呸!”


    道觀門前雪地上,一個穿紅衣的狐媚女子站在那處,腳不沾地,大雪紛紛揚揚,卻落不到她頭上。幾條狗遠遠地對她狂吠,卻不敢靠近。她笑道:“阿柏,你這半人半妖的醜模樣,倒說起我醜來了。你家道長那天煞孤星的命,有人願意跟他雙修就不錯了,還挑什麽?”


    阿柏正要發飆,狐狸精阿玉又道:“哎,別沖我嚷嚷,我今日可不是來找你罵的,下著雪呢,我在家裏多舒坦。我到此處來是想告訴道長,青龍山山腰上躺著一個人,快死掉了,你們要不要救一下,就當積善了。道長他不是要積善三百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


    “當真?”


    阿玉嫵媚一笑:“自然是真的,我這就回去了。”說罷拋了個媚眼過去。


    阿柏看了一陣噁心,心想這阿玉真是浪到連他都不放過,回頭卻見陶惜年穿好了披風就站在他身後,才方知那媚眼定是拋給誰的,心裏的火蹭地一下冒了頭,險些氣掉了葉子。


    陶惜年拍拍他的頭,說:“阿柏,收拾收拾,我們下山救人。”


    原本陶惜年可以乘著桃木劍過去,但夜裏下著雪,看不清路,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被雪打濕頭髮,因此撐著一把油紙傘,整理了衣冠,才慢吞吞地往山下走。不像去救人,倒像是去參加什麽宴會。


    阿柏走在前麵撐著燈籠,身上罩了一件鬥篷,這是用陶惜年的舊衣裳改的,舊歸舊,衣料很好,很暖和。


    走了近半個時辰,一人一妖終於到了山腰處。四周漂浮著血腥味,就連冷冽的冰雪也掩蓋不了殺戮的氣息。阿柏嗅到了那種味道,將燈抬高一些,睜大了綠豆般的眼睛。


    “死阿玉!這哪是一個人,這是一堆人吧!哪些死了哪些活著都得看半天。”說罷俯下身,就著火光,一具具翻看起來。


    陶惜年摸了摸下巴,大致掃了一眼,這山腰處共有十幾人,死相恐怖,斷肢遍地。其中幾人的裝束雖然普通,似乎想裝成平民百姓,但一看手腳便不是普通的孱弱百姓。還有幾位就更是明顯,身穿黑色袴褶,是北人打扮,像是執行死任務的影衛一類。


    莫非……是北邊魏國來的?


    北邊來的北客,來這青龍山作甚?若是北邊的細作,要去也是去建康城才對,為何會在這青龍山殞命?難道是半路上就被大梁的軍隊發現並滅了?滅了也該收拾收拾,全躺在這裏算什麽……


    就著阿柏的燈光,陶惜年看了這些人的臉,都跟南人的一般長相有著微妙的區別,有近半數有著明顯的鮮卑血統。無論是穿便裝的還是穿黑色袴褶的,都像是同一方的人。難不成是內訌了?


    再看這些人的傷口,有的是普通兵器造成,有的則不是,刀口粗長,有幾人甚至被攔腰斬斷,血和腸子流在地上,幸而雪大被凍住了,不然更慘不忍睹。是什麽樣的兵器才能造成這樣的傷?難以想像。


    “我快吐了,嘔~”阿柏發出難受的聲音。陶惜年道:“振作!死的又不是你的同類,哪有什麽看不得的。”


    “我的同類才沒那麽容易死掉,也不會死得這麽難看……”阿柏幽幽道。


    說的也有道理。陶惜年覺得有些冷,催促道:“阿柏,有活的嗎,不會在我們走過來的這段時間凍死了吧?”


    阿柏覺得很有可能,畢竟走了半個時辰呢,再加上收拾東西的時間,若是受了傷又躺在雪地裏,早就凍死了。


    山風嗚嗚吹著,陶惜年向四周望去,山麓被茫茫白雪所覆蓋,一片死寂。不遠處傳來雪塊掉落的聲音,陶惜年招了招手,阿柏立刻機靈地跟上。一人一妖往前走了幾步,拐了彎,隻見一人麵朝下躺在亂草堆裏,背上染紅了一片,顯然受了很重的傷。


    直覺告訴陶惜年這人沒死,他走過去,探了探脈搏,還有輕微的律動。陶惜年一喜,又可以攢一件善事了。


    “沒死嗎?這人好像很沉,不知道能不能拖得動。”阿柏探頭探腦地張望。


    這人身材高大,似乎比他還要高上幾分,陶惜年估摸著阿柏是背不動的,隻好親力親為了。


    陶惜年將人翻過來,借著燈光看去,此人不過二十來歲,臉色蒼白,一點血色也無,早已失去意識。他高挺的鼻樑,長長睫毛,薄薄的嘴唇以及光光的腦袋和青灰的僧袍都在提醒著一件事,這是個和尚,而且是個好看的和尚。


    準確地來說,是一個好看的胡僧。


    陶惜年端詳半晌,阿柏湊過來問:“救嗎?再不救要涼了。”


    “救,當然救。”


    ☆、第003章 胡僧(二)


    陶惜年背著和尚,一深一淺地踩在雪地裏,艱難地上山。


    阿柏走在前麵掌燈,他太矮了,隻到陶惜年的腰,根本沒辦法給他打傘。雪花落在陶惜年頭頂,有的落在他鼻尖處,害得他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噴嚏。


    阿柏聽了,立刻心疼道:“道長,讓我來拖一陣,你打傘吧,免得受了風寒。”到時候又得捋他的葉子當藥喝。


    “不了,你拖不動的。”


    陶惜年走走停停,又花了半個多時辰,終於到了青龍道觀。他走到臥房門口,把人往厚地毯上一放,靠在門邊喘了幾口氣。


    阿柏伶俐地放下燈,將傘收起來便兩下跳到那和尚身邊,貼著他胸口聽了一陣,說:“不妙了,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救得活。”陶惜年從阿柏身上捋了一大把葉子,關上門,又去脫和尚的衣裳。


    “死妖道,幹你娘!捋這麽多葉子,我早晚被你弄死。”阿柏惡狠狠地罵了幾句,卻又認命地低頭用搗藥杵將葉子搗碎了,放在一旁,去藥櫃裏找來野山參和靈芝一類,準備煮著給大和尚吊命用。


    室內燃著爐火,很溫暖,和尚身上的雪滲進衣衫裏,僧袍變得濕漉漉的,傷口也開始流出血來。陶惜年將他翻過身去,刀口在後背,很深,皮肉綻開,深紅色的血正慢慢往外滲,滲進他身下的厚地毯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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