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陸嘉結賬的時候,伍媚忽然在收銀台旁邊的小貨架上鑽研起了一整排的杜蕾/斯、傑士/邦和岡/本。她神態自若,將五彩繽紛的小盒子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仿佛握著的不是安全/套,而是喉片。


    沈陸嘉瞥見她的舉動,有些窘迫地清了清嗓子。


    伍媚卻利落地將凸點螺紋熱感、草莓果味以及有型裝的三盒杜/蕾斯也一並丟在結賬台上。


    沈陸嘉故作鎮定地拿起安全/套看了看。


    伍媚偎在他旁邊輕笑:“別看了,就這三款是大號。”


    沈陸嘉眼皮跳了兩下,努力若無其事地把三盒安全/套遞給了結帳的姑娘。


    結賬的年輕姑娘瞬間紅了臉,眼睛簡直不知道朝哪裏看才好。


    伍媚卻在一旁抿著嘴直樂。


    “調皮。”沈陸嘉有些無奈地在她後腰上輕輕拍了一下。


    結完賬,沈陸嘉一手提著購物袋,一手拉著伍媚朝出口處走去。她卻還在兀自笑個不停。


    “這點事就樂成這樣?”沈陸嘉好笑地扭頭睃她一眼。


    “當然。”伍媚笑得陰險:“在我說‘就這三款是大號’時,那個收銀的姑娘偷偷往你皮帶下方看了一眼。”


    沈陸嘉屈指在她額頭敲了一下,“還不是拜你調皮搗蛋所賜。”


    伍媚勾住他的脖子:“我可是實話實話,誰叫我知道你的長短,你知道我的深淺呢?”


    這話越說越不像樣了,沈陸嘉耳朵立刻就紅了,低聲道:“私房話怎麽能拿到台麵上來說。”猶豫了片刻,他又輕聲說:“為什麽要拿那些?其實隻要你願意,我隨時可以和你結婚。至於孩子,我的想法是順其自然,有了的話我們就生下來。我會努力做一個好爸爸的。”


    伍媚臉上的笑容隱沒下去,“沈陸嘉,我曾經無意間看過一句話——母親是無法重修的科目,讀壞了的話就會毀掉某個人的一生。我沒有這個信心和本事擔當這樣的重任,因為我覺得我的人格沒有完善到可以撫養小孩子健康成長的地步。”她的表情竟然是難得一見的嚴肅和正經。


    沈陸嘉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兩種女人的臉孔來,一張是陸若薷的,另外一張則是顧傾城的,兩張麵孔時而重疊,時而分開,額角的筋跳了幾跳,他忍不住按了按太陽穴。


    也對,他和伍媚,都是有母親等同於沒有母親的人。他是男人,不需要像女人那樣受十個月的孕育之苦,所以才可以輕輕鬆鬆說出“有了的話就生下來”這種話吧,叫她現在做母親,確實近乎為難。


    有些歉意地將伍媚往胸口攬了攬,沈陸嘉輕聲說道:“關於孩子的事,是我輕率了。”


    伍媚剛想回話,從她挎在腕上的手包裏卻傳來一聲響似一聲的手機鈴聲。


    是夏天的班主任的號碼,伍媚眉頭微蹙,接通了電話。


    “是夏天的家長嗎?我是他的班主任姚老師。他和別的小朋友發生了爭執,把人家的臉抓破了。請你現在來學校一趟。”


    伍媚努力想了想,在她的印象裏,夏天的班主任是典型的蒙古人種長相,一張六角臉上五官細致卻相當平麵,仿佛剛一出生便叫平底鍋拍過一下子,偏生愛梳斜在一邊的大波浪,儼然當自己是舊軍閥的九姨太。


    “姚老師,兩個孩子是因為什麽起了爭執?”伍媚追問。


    “你來了就知道了。人家家長已經到了。”姚老師語氣不善,說完便掛了電話。


    沈陸嘉已經猜到了大概,將購物袋放進後備箱之後,他拉開車門道:“走吧,我和你一塊兒去幼兒園。”


    開車途中沈陸嘉轉臉問副駕駛座位上的伍媚:“夏天和同學打架了?”


    伍媚沒好氣地答道:“好鬥簡直就是雄性的本能。”


    沈陸嘉忍住笑勸道:“小孩子之間難免磕磕碰碰,我小的時候也沒少揍人。”


    伍媚大概心情不好,沒有答話。


    沈陸嘉自然也不好多問什麽,以免有刺探夏天身世的嫌疑。其實他也曾認定夏天是伍媚的兒子,畢竟以他對她的了解,她實在不像是熱心慈善公益的人。不過在知曉了伍媚是顧傾城的女兒之後,他又疑心或許夏天是顧傾城和某男士的私生子,不得以才以養子的身份被寄養在伍媚名下?如果是這樣,倒似乎能解釋得通伍媚對夏天冷淡到近乎漠視的態度。


    到了森木大學附屬幼兒園門口,泊了車,在保安室登記了姓名之後,兩個人並肩向行政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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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依稀傳出一個小孩抽泣的聲音,那音調短促裏不時夾雜著吸溜鼻涕的聲音,伍媚不禁地皺起了眉頭,腳步也頓了頓。


    沈陸嘉輕輕叩了叩門,得到允許後才率先推開了門。


    然後姚雅娟便看見了一個藍襯衣灰西褲的英偉男子,她下意識地便站了起來,還伸手輕輕撫了撫自己鉛筆裙的下擺。不過這個動作在伍媚落後兩步也進了辦公室的那一瞬便窒住了。


    伍媚瞥了一眼站在空地中央的夏天,他身上的格子襯衫紐扣已經少了一枚,上麵滿是泥土和白色粉牆的印子。臉上有紅色的掐痕,頭發也亂糟糟的。看上去有些狼狽,但是神色倔強的很。在他們倆進門後,他的視線飛快地從沈陸嘉身上移到伍媚臉上之後,便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離他不遠處的沙發上坐著一對母子,正在抹眼淚的是一個清秀的小男孩,男孩身旁的少婦腹部明顯隆起,應該已經懷孕六七個月了。正麵色不善地打量著伍媚。


    “姚老師。我是夏天的家長。”伍媚收回目光,淡淡地打了聲招呼。


    “夏天和許昊天打架,把許昊天的臉弄破了。”姚雅娟一麵說一麵偷偷留意沈陸嘉的神色。


    聽到這話,許昊天的母親也捧著沉甸甸的肚子起了身,然後示意兒子抬起臉來。許昊天可憐巴巴地仰起了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左臉頰還有被指甲摳破的一道淺淺的傷痕,沁出淡淡的血痕。


    “我兒子雖說是男孩子,臉皮比不上女孩子金貴。但是你看看這傷口,離眼睛隻有一兩厘米,真是險得很。”大概因為身體笨重,許昊天的母親說了幾句便又扶著腰坐了下來,然後才繼續道:“再說昊天一直在少年宮跳拉丁舞,月底還要去參加比賽,現在臉被抓破了,夏太太你叫我們家怎麽辦?”


    夏太太這個稱呼使得沈陸嘉的臉色沉了一下。


    “許太太。”伍媚笑笑:“我想先了解下兩個孩子到底是為什麽動了手,這樣教育起來也有針對性,您說是吧。”說完她走到夏天麵前,平靜地問道:“為什麽和別人動手?”


    夏天偷偷瞥了一眼沈陸嘉,在收到他溫和的鼓勵的笑容後才開了口:“許昊天說我是沒人要的野孩子。”說到最後,他的頭又低了下來。


    沈陸嘉心底驀地一軟,蹲下身和夏天對視道:“男孩子不要輕易低頭,無論發生了什麽,都要勇敢麵對。”


    原先一直顯得唯唯諾諾的許昊天卻忽然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憤怒地聲討夏天:“你也說我媽媽要生小寶寶了,等小寶寶出生以後,他們就不會再像現在一樣不愛我了。”說完,男孩眼神幽怨複雜地掃過母親突兀的腹部,那樣的眼神竟然叫許昊天的母親下意識地護住了自己的肚子。


    姚雅娟的臉上也浮現出錯愕的神情,隨即笑起來:“真是孩子氣。”


    伍媚沒有笑,她太清楚這兩個同齡的孩子在剛才,憑借著天性裏對他人痛楚的敏銳體察,惡毒地戳穿了對方心底最恐怖的真相。這樣的攻擊所帶來的傷口更甚於真刀真槍的實戰。看吧,這就是人性,即使才五六歲,已經都知道揀別人的痛腳狠踩了。


    伍媚依舊冷靜地問道:“許昊天先在語言上攻擊了你,然後你回擊了他。但是,是誰先動的手?”


    “是許昊天。”夏天抬起臉,盯住對麵猶帶淚痕的夥伴,“我說他媽媽以後會隻疼愛新生的寶寶後,他就踢我。”


    伍媚涼薄地掃過一臉尷尬的許母,又似笑非笑地看住姚雅娟:“姚老師,你看這個事情如今該怎麽處理?”


    姚雅娟才要說話,就看見一個戴眼鏡的男人一陣風似的衝進辦公室,火急火燎地問道:“惠芬,怎麽回事?昊昊呢?快給爸爸看看你臉怎麽樣了?”


    他才一轉臉,就直衝衝撞進伍媚那雙點漆一般的眼眸裏,有些結巴地開了口:“伍老師…您怎麽在這兒?”


    “許教授,好久不見了。”伍媚看向前同事許自強那張平庸的國字臉,眼角餘光又看見許昊天那張清秀的小臉,應該是遺傳母親更多。不過再看看許太太如今如同酵母添多了而發的東倒西歪的白麵饅頭一樣的臉,完全看不出半點先前的秀麗。懷孕真是噩夢。收回目光,她淺淺地笑了笑:“兩個孩子鬧了點摩擦。”


    許自強這才注意到了一旁的沈陸嘉和夏天,他想也沒想,便脫口問道:“伍老師,你已經結婚生子了?”說完才覺得自己逾界,遮掩道:“伍老師真是對不住,我唐突了。”


    被冷落的許太太覺得胸腔裏一陣陣的氣悶,她一手撐著後腰,一手扶著肚子起了身,衣服料子因為軟,貼著肚皮,一凸一凹都看得分明。她低頭朝兒子看了一眼,輕斥道:“自己沒本事,說不過人家,動手也不如人家,偏還愛招貓逗狗的,活該挨人家打。”說完看也不看丈夫和兒子一眼,便徑自朝門外走去,因為肚子太大,她的後背不由往後靠,一雙腳也稍稍些外八字,這樣一來便有點昂首挺胸的意思。


    這出挾太子以令諸侯的把戲叫伍媚看得笑起來,想想女人真是可憐,做了煮飯婆,懷了龍胎,架子才算是福利,不擺確實浪費。


    許自強扶了扶眼鏡,用手背抹了抹頭上的油汗,尷尬地朝伍媚一笑,又向姚雅娟打了聲招呼,便抱著兒子急急地追上去了。


    一幕鬧劇到此總算塵埃落定。


    姚雅娟也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她留意到那個穿藍襯衣的英俊男人眼神就沒離開過那個姓伍的女人。心底不由浮起幾分不忿,這女人一看便是會背著男人貼娘家和搓麻將的主兒,心底幾乎替被蒙蔽的沈陸嘉叫起屈來。


    伍媚簡要像姚雅娟表達了這周帶夏天回去住的要求,對方冷淡地叫她在一張表格上簽了名,這才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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