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陸嘉抱著夏天下樓梯的時候,忽然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身旁的伍媚,歎息似地說道:“要孩子確實是件大事。”


    伍媚勾唇一笑:“是啊,中國人和西人不一樣。在西方,家庭對於孩子來說更像是一個旅館,大家不會把血緣關係看得那麽重要。好的父母就是能讓孩子在這借宿的若幹個日夜裏過得舒心和愉悅。所以無論當爹媽的生幾個,大孩子對小孩子不會太介意,畢竟大家之間類似於舍友關係。但是在中國,怎麽說呢——”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語句,“對於中國夫妻來說,愛情,或者說婚姻更恰當,需要靠生/殖來穩定和加固,使它的散夥成本增加。女人仗著孩子是從自己肚子裏生出來的,會習慣性地把孩子從小就綁在自己這一邊,就像人質一樣,用來預備在日後向整個家庭證明和討要自己的功勞。在這樣的控製下,親子關係會變成一種私有化。所以一旦小孩覺察到有一個人將要分走母親對自己大半的注視,就會變得異常敏感和具備攻擊性。因為在他的潛意識裏,兄弟姐妹是入侵者,也是競爭對手。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我一直覺得中國最棒的政策就是計劃生育了。”


    伍媚講得嚴肅,沈陸嘉聽得很認真,在他的一幹好友裏,駱家兄弟兩個關係也不錯,因為兩個都是香蕉人。蘇君儼已經有了一雙兒女,但琥珀確實是在國外長到四歲才回國,對於弟弟蘇嘉奕的出生態度很淡然也就解釋得通。隻是為什麽素來隨意不羈的她會在這個問題上有如此深刻的體察?


    伍媚似乎看穿他所想,輕忽地一笑:“別想太多,我係統讀過心理學。”沈陸嘉不知道伍媚其實本該有一個心理學的學位證書,因為晏夷光16歲考進京津大學是念的便是心理學。


    就這麽邊走邊說出了幼兒園大門,沈陸嘉剛要把懷裏的男童遞給伍媚,就聽見軟軟的童聲:“我想一個人坐在後麵。”


    沈陸嘉從眼角的餘光裏瞥見伍媚神色冷漠,輕輕歎了口氣,開了車門,將夏天安置在了後座上。


    回到伍媚的住處,沈陸嘉忙著把新買的炊具洗洗刷刷,伍媚則冷淡地安排夏天去浴室洗澡,然後把他換下來的髒衣服丟進了洗衣機。


    夏天洗完澡出浴室時伍媚正在幫晾他的衣服。孩子怔怔地看了看她,輕聲說道:“媚姨,我錯了,對不起。”


    伍媚沒有回頭,隻是安靜地說道:“今天這事你是正當防衛,算不得錯。但是記住以後和別人打架,不要在對方臉上留傷口,給別人說閑話的機會。”說完她才轉過身,又叫夏天伸出手來。


    男童有些畏懼地伸出了右手,伍媚在他手臂上輕輕捏起一點肉,然後順時針一擰,夏天眼睛裏立刻起了水霧。


    伍媚隨即鬆開手,淡淡問道:“疼嗎?”


    幼童忍著眼淚回答“疼。”


    “以後和別人打架,就這樣在對方身上擰掐,記住了嗎?”


    男童的眼睛裏頓時放射出欣喜的眼光來,還頓悟一般連連點頭。


    正在洗菜的沈陸嘉卻皺起了眉頭,這樣的教育方式他有些不敢苟同。等到夏天在客廳和不二玩耍起來,他才停下手裏的活計,朝伍媚正色道:“你那樣教孩子我覺得不妥。”


    伍媚掠了掠鬢發,斜著眼睛睨他:“哪裏不妥了?小孩子之間打架,光打贏了算什麽本事?打贏了還能叫苦主的家長和老師無話可說,這才是真正的勝利。”


    “歪理。”沈陸嘉有些生氣了,“我隻問你,如果夏天是我們親生的孩子,你也會這麽教他?”


    伍媚冷笑了一聲,“沈陸嘉,你是覺得我對他的教育包藏禍心嗎?遺憾地告訴你,如果是我的孩子,我還會教他怎麽裝無辜,怎麽巧舌如簧地揍了人還占據道德上的製高點。這個世道,本就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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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沈陸嘉氣結。


    “我從來就不是什麽好人。沈陸嘉,所以我奉勸你一句,我們倆之間就這樣做做炮/友倒不錯,至於結婚生子什麽的,還是算了吧,免得我帶壞了你們沈家的香火。”


    她居然說他們現在是“炮/友”關係,沈陸嘉氣得眼睛都發了紅,狠狠箍住她的削肩,咬牙切齒道:“你剛才說什麽?我們是什麽關係?”


    伍媚看著他的眼睛,她知道剛才脫口而出的那一番話終於證明自己失控了。顧傾城曾告訴過她,要做尤物,除了一身動人皮囊,還要有政治家的臉皮,外交家的嘴巴,殺人的膽量,釣魚的耐心。如果說顧傾城是這世間最出色的演員,第二是阮鹹,那麽她伍媚,勉強也算是第三吧。可是就在剛才,她居然又回到了二十歲之前,像晏夷光那樣糟糕地意氣用事。她竟然喪失了上次在地下停車場內,他責問她到底為什麽來晟時的演技,就像是抖開水袖卻啞了嗓子的旦角,伍媚呆呆地看著沈陸嘉。


    沈陸嘉隻覺得她像丟了魂兒一樣,目光直直地看著自己,那神情迷惘裏帶著倉惶,他立時就心疼起來,什麽原則都忘了。她對夏天的教育方式他不認同,完全可以背著她給孩子重新講道理。為什麽要為這麽芝麻米粒大的小事和她吵?


    “對不起。我嚇到你了是不是?”沈陸嘉將伍媚摟進胸口,讓她的下頜恰好擱在他的肩窩上,低低地向她道歉。沒辦法,有句話說“一個男人總會為一個異性改變,不是他的女人,就是他的女兒”。誰叫他愛她。


    伍媚這才慢慢伸出手來,摟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廓邊輕聲說道:“對不起,我的母親一直是這樣教我的。我以為是對的。”


    沈陸嘉心中愈發後悔,不由又緊了緊雙臂。


    “沈——”直到孩子特有的童聲突然響起,又戛然而止。兩個人才急急分開。


    “怎麽了?”沈陸嘉蹲下身,溫和地平視夏天。


    “沈叔叔,琥珀的爸爸是不是很厲害?所有人都要聽他的?”夏天的小臉上寫滿了擔憂。


    沈陸嘉笑了笑:“是很厲害。怎麽了?”


    男童忸捏了半天才說道:“萬一他知道我今天跟人家打架了,不肯琥珀和我做同桌怎麽辦?”


    沈陸嘉大笑,打趣道:“我給他打電話,幫你求個情好不好?”


    不想夏天思忖了片刻,認真地點頭同意。


    這下沈陸嘉隻得摸出手機給蘇君儼打了個電話。


    剛接通,就聽見那頭蘇君儼帶笑的聲音:“陸嘉,好巧,我剛準備打電話給你。”


    “沒辦法。你的小女婿要我代他向未來的嶽丈大人要個保證。”


    蘇君儼好奇起來:“夏天要什麽保證?”


    “保證讓他一直和你的掌上明珠做同桌。”


    “隻要琥珀願意,我當然沒有問題。隻是陸嘉,你這是以什麽身份在替我的小女婿討要保證?”蘇君儼忍不住調侃好友。


    沈陸嘉知道自己在蘇君儼的嘴皮子下是占不到什麽便宜的,趕緊將這個話題敷衍過去,隻問:“對了,你有事找我?”


    “我剛收到京津那邊的消息,五大行裏的商業銀行和發展銀行都已經決定更換財報審計師。你們晟時旗下的永晟事務所一直都負責商行的年審,這次換審你恐怕要費點心思了。”


    沈陸嘉神色平靜,商業銀行要求換審算不上意外,畢竟去年年審時,因為商行數百億元資金的違規使用,他執意要求戴維將“保留意見”寫進了審計報告,所以這回商行借口輪換辭退永晟很正常。但是他心底還是湧出了一種莫名的悲戚,畢竟換作以前,先不說別的,便是這種消息,自然有一堆人搶著知會於他。可是顯然,現在沈家已經不是原先的沈家了,如果不是君儼,大概他也隻能幹巴巴地等到上麵公開發布消息了吧。


    “《金融企業選聘會計師事務所招標管理辦法》去年年中就出台了,沒想到拖了這麽久,今年這把火總算燒起來了。”感慨歸感慨,沈陸嘉不忘向好友致謝:“不管怎麽樣,謝謝你的消息,君儼。”


    掛了電話,沈陸嘉拍拍夏天的頭,“琥珀的爸爸說了,隻要你以後好好學習,做一個寬宏大量的男子漢,就會一直讓琥珀跟你一塊兒坐。”


    “嗯嗯,我會的。”夏天連聲保證。


    伍媚瞄了春風化雨的沈陸嘉一眼,沒有說話。


    而同一時刻,正和幾個朋友在打高爾夫的夏商周也將球杆丟給球童,接通了來自於宋淳熙的電話。


    “淳熙,有事?”


    “怎麽,沒事就不能找你?”宋淳熙故作輕鬆地反問。


    “當然不是。”夏商周拿起濕巾擦了擦汗。


    “說正經的。商行和發展銀行換審的事你知道了嗎?”


    “隱約聽到了一點風聲。”


    “商周,這次換審我聽說會改革,不是由董事會審計委員會根據市場化原則主持遴選,而是由一個臨時組成的專家委員會推進,管理層和董事會在其中沒有過多的發言權。而我,也入選了專家委員會小組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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