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聖人即位至今,尚不曾出現在一座佛寺之中,不曾請得任何一位高僧為其講經說法——偏偏在今時,聖人突然出現在了鐵佛寺內,且聽其言語,亦不像是來鐵佛寺降罪的!


    僅這一點已經叫諸僧驚喜不已!


    更叫法智狂喜難抑,以至於眼角都擠出笑紋的,卻是聖人接下來的一番話:“久聞密宗灌頂大法,能為人修福消災,祛除百病,甚至叫凡人脫胎換骨。不良帥乃佛道二門皆造化參玄之高士,不知可否為朕施以灌頂?”


    第1351章 、“不言而喻之國師”


    蘇午陡見玄宗皇帝突然而來,還疑惑於對方的目的,聞聽玄宗皇帝所言,他麵上亦露出了笑容。


    當下玄宗此舉,無疑更將他個人的地位聲望,又往上推高了數層。


    既是要察禁天下詭事,便須有天下法脈配合。


    玄宗大抵是顧慮以蘇午如今之聲望,不足以引來天下法脈輔佐,是以以自己萬金之軀,親自承接蘇午的灌頂之禮,以此來凸顯蘇午、凸顯不良帥修行之高深,在他聖人眼中地位之輕重!


    與這樣聰明人溝通,確要輕鬆許多。


    諸般蘇午未能想及的情況,聖人都一一為他鋪好了路。


    蘇午心中微微有些觸動。


    而法智等佛門僧人內心的觸動卻比作為當事人的蘇午更大了許多——如今聖人雖是指不良帥張午為他降示灌頂,與他們佛門看似關聯微弱,然而,不良帥為聖人施降灌頂的場合,畢竟是佛門鐵佛寺中!


    僅是這個場合的選擇,便足夠天下人臆測諸多,重新審視自身對佛門的態度了!


    更何況,所謂‘灌頂之禮’,畢竟根出佛門密宗。


    聖人願承灌頂,亦表達出了他自身態度的微妙變化!


    今日以後,佛門日漸傾頹之勢,必將就此扭轉矣!


    法智等高僧,於瞬息之間想明白了各種關竅,他們臉上歡喜難抑。蘇午則向玄宗皇帝躬身行禮,道:“聖人負有巨唐氣運,身有大造化,以臣下之修為,卻不能叫聖人受施灌頂,即‘脫胎換骨’。


    天下間,亦無人有此般手段,憑借一次灌頂,便令聖人脫胎換骨。


    我之降示灌頂,亦隻能令聖人身體康健,消減災病。”


    “身體康健,消減災病,已是不知多少百姓求而不得的幸事了,不良帥願為朕躬施降如此‘消災減病之灌頂’,朕頗為滿足。


    至於所謂脫胎換骨,羽化登仙種種,朕躬倒是從未想過。”玄宗皇帝在褚豆等禁軍扈從之下,走近了蘇午身畔,他令跪倒在地的諸僧免禮平身,自顧自地盤坐在了佛殿抱廈中央蒲團上。


    玄宗打量四下,麵上笑容更濃:“便在此地,請不良帥為朕施降灌頂罷!”


    “遵命。”


    蘇午點頭答應,與玄宗皇帝相對而坐。


    二人反應尋常,卻忙壞了鐵佛寺的僧人,諸僧紛紛忙活起來,又是擺上諸般香爐燭台,又是搬來木魚銅罄,又是鋪上香案,設上道壇,又是端來鮮花與瓜果,將諸佛像陳於案上。


    諸僧圍繞蘇午與玄宗皇帝,設了大法會。


    銅罄與木魚齊鳴,此間鍾鳴一聲聲無有止歇,梵音佛唱更傳到了九霄雲外去,恨不得叫滿長安的人盡在這一刻知曉,聖人駕臨鐵佛寺,受不良帥施降灌頂大禮!


    “我為聖人施降之灌頂,名曰‘吉祥灌頂’。


    取以性中真如之源,攝作天水,聖人受天水灌頂,可以消災減病,身體康健。”蘇午捧起了法智遞來的金瓶,向玄宗皇帝躬身說道。


    法智在旁佝僂著身子,一副甘願為奴為婢的模樣。


    “好。”


    玄宗點了點頭,其實對於蘇午施降的什麽灌頂,並不是太感興趣,他為的是這一重儀軌的施行,如先前的‘拜將之禮’一般,對這重儀軌具體有甚麽效用,他並不太在意。


    如同蘇午所言,玄宗身負巨唐國運,富有四海,天下諸法任他閱覽。他自身更有李氏皇朝代代相傳下來的法門修持著,有列祖列宗施降下來的種種庇佑——在唐宮之中、東都宗廟之內,蘇午更感應到了本源神的存在,巨唐供奉有種種本源神,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樣一位帝王,不僅拿捏著世俗權柄之極,自身及背後的勢力,更掌握著天下力量之巔頂,所以天下間甚少有他能看得上眼的東西。


    蘇午也不可能以輪回詭韻為玄宗皇帝施降灌頂——且不提輪回詭韻能否真正落在玄宗身上,便是它能夠被施降於玄宗皇帝身上,玄宗皇帝亦必有察覺,當下‘君臣相諧’的局麵必將因此盡遭毀壞。


    二者合力治天下詭的展開,此後灰飛煙滅。


    此非蘇午所願。


    他便如自己與玄宗所言一般,在短暫住空之時,以那一點住空法性聚起一股天水,收攝入金瓶之中,為玄宗灌頂。


    蘇午持金瓶臨近聖人身畔。


    原本神色靜定的玄宗皇帝,忽然抬目笑著看了看他,道:“朕聞密宗灌頂之法,其實最初是上師為弟子施以入門密乘修行之儀軌。


    而今不良帥為朕灌頂,以此天水,洗禮巨唐之國運……亦相當於是國朝不需明言的‘國師’了……”


    蘇午聞聽此言,微微躬身,並未言語。


    而法智端著金盆與布巾跟在蘇午身後,聽得玄宗皇帝這番言語,其身形顫了顫,再抬眼去看蘇午的背影,更覺得蘇午與從前好似更不一樣了——隻是聖人幾句話,好似就令不良帥的地位又拔高了一層。


    “陛下,請受灌頂。”蘇午道。


    玄宗皇帝點了點頭:“嗯。”


    蘇午持金瓶澆灌而下,瓶中天水倏忽噴湧而出,澆灌在玄宗頭頂,令他確感應到了水液澆灌通身,然而他的發絲、衣衫盡為被水液沾濕半分,他隻覺得自身性靈在這瞬間好似於水中洗滌了一回。


    再睜開眼時,玄宗看四下情景,分明更清晰了許多。


    心中盤繞的那諸多煩惱事,此下雖仍存在於心裏,但它們卻無法再給李隆基帶來什麽煩惱了,所有難題,似乎皆能迎刃而解!


    玄宗拿起法智遞來的布巾,象征性地擦了擦臉,便將布巾丟入金盆中,看著蘇午,麵上笑容更濃:“此般灌頂洗禮,確實不錯,朕躬都覺得輕鬆了許多!”


    法智等僧見狀,紛紛拜倒,山呼道:“願陛下聖體康健,千秋萬代!”


    “願陛下聖體康健,千秋萬代!”


    “好,好。”玄宗笑著點了點頭,又令諸僧免禮,賜下了金佛一尊、經書若幹,及至金銀諸多,為鐵佛寺中殿‘鐵佛’重塑金身。


    諸僧得到賞賜,更加歡喜不盡。


    皇帝隨後令諸僧各相散去,他與蘇午聯袂觀覽寺中諸佛像、諸經文碑刻等等古跡,在走入一座立著‘鐵佛寺’三個篆字的石碑的涼亭中時,玄宗轉回頭來,向蘇午說道:“不久以前,宗正寺‘錄碑吏’傳來消息,稱乾陵無字碑上,又有血跡滲出。


    那血跡蜿蜒,形成一座險山。


    山巒之頂,有巨斧劈下,致險山又淌出滾滾血河。


    而險山之下,似有一白發女子被填壓山下。”


    玄宗微微皺眉:“此圖何解?


    無字碑係天後留於乾陵之中,此碑之上,最近常會滲出血跡,出現種種圖形變化。


    不良帥對‘大雁塔’的調查,如今進展如何了?”


    第1352章 、“劈山救母圖”


    玄宗皇帝一麵言語著,一麵擺了擺手。


    侍候在涼亭外的褚豆托著一個木盒走入了涼亭中,隨後又走進來幾個甲士。褚豆將那木盒掀開,拿出了裏頭的一疊紙張,他將那紙張扯開來,令幾個甲士分別捏住紙張一角,將紙張完全攤平了,紙上拓印的圖案便完全呈現於蘇午與玄宗皇帝的眼前。


    這紙張足有數丈之長。


    紙上呈現的內容,正是玄宗所言的‘無字碑’上浮現的圖案。這副圖畫完全是宗正寺錄碑吏於乾陵無字碑上拓印下來,基本上保留了碑上圖案的原貌,是以蘇午往拓印圖案上僅看了一眼,內心便隱生寒意。


    拓印圖畫雖隻描述了一座險山,及至劈在險山上的巨斧,山下壓著的女子,但蘇午分明從碑畫中讀出了另一種意思,他擰著眉毛,向玄宗皇帝說道:“陛下,我觀這副拓印畫,分明感覺到畫中有人在向我求救!


    那求救的人,應是山下的這個女子!”


    “你亦有這種感覺?”玄宗看著山下的女子,在這副拓印畫中,那女子的發色已經完全顯現不出來,錄碑吏附上的文字記錄,分明是說山下被壓著的女子,乃是一白發婦人!


    乾陵無字碑,由‘則天大成天後’所立。


    自此碑立下以後至今,李朝曆代列祖列宗陵前石碑的‘碑相’漸漸引人矚目,及至天下諸多墓碑上的‘碑相’,都被人們重視了起來,而後有能解‘碑相’、善拓印碑相、觀察碑相之人走入朝堂,主要巡察宗廟、皇陵的碑林,記錄碑相,分析碑相。


    此般官吏,有時便被稱作‘碑相’,取‘碑中宰相’之意。


    而官稱其實是‘錄碑吏’。


    宗正寺卿、少卿自此以後,多為錄碑吏出身。


    玄宗皇帝受到乾陵錄碑吏送來的碑相拓印圖,以及文字記錄之中,那位‘碑相’亦稱觀覽此圖之時,其分明察覺好似畫中白發婦人正在向自己求救!


    但玄宗自己觀覽碑相拓印圖,卻未有任何明顯感覺。


    今下聞聽蘇午所言,他才真正相信,那個錄碑吏所言不虛。


    “無字碑係天後所立。


    此碑之上,既然顯現此‘劈山圖’,且卿與乾陵錄碑吏皆稱有感畫中之人在向畫外活人求救……莫非是說,‘天後’遇到了險惡之事,是以通過自己所立的無字碑,向外界求救?”玄宗深深皺緊眉頭,壓著聲音與蘇午說道。


    蘇午道:“確有這種可能。


    那位錄碑吏可還留下了甚麽言語?


    他有甚麽判斷?”


    玄宗聞言,看了看蘇午,便令褚豆拿出一封信箋來,與那副碑相拓印圖一齊遞給了蘇午。


    蘇午打開信箋,便看到了那位碑相的字跡。


    那錄碑吏在密信中稱,此碑相圖應作‘劈山救母圖’,而巨斧所劈之山之所以會淌下鮮血,乃因此山非‘死物’,而是已成活物,斧鉞劈之流血,便是為表現‘此山已活了過來’。


    山下鎮壓白發婦人,雖麵貌不清,但既有白發,應視之為老嫗。


    整副劈山救母圖,實則是在提醒聖人,盡快救下山下鎮壓之老嫗,而那位老嫗,多半是早已龍馭賓天的則天大成皇帝!


    這位錄碑吏對碑相變化的推測,確實切中要點。


    蘇午再看拓印畫,亦覺得錄碑吏推測不差,但他對畫外之事了解更多,結合畫外之事再看拓印畫,許多事情就變得不確定了起來。


    譬如‘天後’雖然已經龍馭賓天,但乾陵之中,隻有其衣冠塚。


    其看似與高宗合葬,其實屍身並不存於乾陵內,甚至天下間久有傳聞,稱則天大成皇後屍身,實則在大雁塔下,受佛法庇護,在佛光之中,靜待時機,轉死為生,化身彌勒,下生三界。


    恰巧蘇午初入大雁塔時,確在那鍾乳洞天彌勒內院之中,見到了一位慈眉善目的女相彌勒——在此以後,他得玄宗召見,入宮中於吐蕃神玉內救出丹加、卓瑪尊勝,而神玉忽化蓮花,落在大雁塔頂。


    也是在那個時候,蘇午察覺到了魯母的‘不安分氣韻’。


    他因此推測,魯母至少將一個契機留在金剛智身上,隨吐蕃使臣隊伍,一路到了大唐。


    此後不空‘身死’,蘇午欲探究不空性中飄出的十二瓣白玉蓮花之時,更直接遭到了魯母詭韻——那些慘綠眼睛的阻撓!


    他更加確定魯母已在巨唐棋局之上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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