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秀聞聽蘇午所言,亦有些驚訝。


    他抬目看向蘇午,道:“檀越令貧僧為此次鬥法出題,已是給了貧僧極大的方便。而今還要令貧僧先出手——檀越可確定了?”


    “確定了。”蘇午道。


    棒喝之下,不隻能將渾渾噩噩之人敲醒,更能將清醒之人敲昏。


    蘇午此下倒能明白神秀之心,無非是想以此棒喝,直接度自己拜入其門下,成為其門下弟子。


    若他心智之堅定程度不及神秀,或會在此般棒喝之下,直接被神秀的心智感化,願意皈依佛門。


    他倒不曾取得‘懸解圓照第一’的所謂佛門成就。


    但他的心性經曆重重曆練而來,卻也不會輸於一個‘懸解圓照第一’的佛門成就。


    神秀見蘇午幹脆點頭,他沉默了片刻,應了聲:“好。”


    他雙手合十,注視著蘇午的麵孔,眼神裏湧現出分外感慨的神色,而後道:“真空不空。


    無心於萬物,萬物未嚐無。”


    話音落地,雄渾大誓願力從神秀周身噴薄而出,往其身後噴流去,頃刻間形成了浩大的、撐開此間山穀的頂輪!


    頂輪之內,一片光明如鏡,鏡中倒影出了蘇午的模樣。


    蘇午頭發脫落,身披袈裟,盤坐於十二品蓮台之上,已然成佛!


    這佛陀於鏡中推出一掌,蓋向鏡外蘇午的頭頂!


    轟!


    華光萬丈!


    蘇午於此般無限光明之中,心識寂定如一,他的每一個念頭都密結若菩提,一個個念頭盤旋在頭頂,最終聚成了一輪綠日!


    這輪綠日之內,卻未顯出本古袞德桑波的法相,而是湧出了無邊大火,熊熊大火傾蓋世間,卻令世間盡皆明亮了起來,掃除蒙昧、黑暗與恐怖!


    咚!


    兩座‘光明輪’驟然相撞!


    而後盡皆消散!


    葉法善連忙去看蘇午麵孔,卻見蘇午神色不變,反倒是蘇午對麵的神秀歎了口氣。


    神秀一刹那切中了蘇午於佛法修行中誤入的歧路,宗一切‘無’為佛法真諦,然而真空不空,‘無’也‘非無’,他以此棒喝,試圖敲醒蘇午,然而蘇午的應對卻根本不是對佛法的探究,而是自性中的‘我執’。


    他今時最執著的事,無非是令天下無詭。


    這一重執著,叫他心性密結如一,便是在‘棒喝’之下,都不曾‘醒轉’,神秀對蘇午施用棒喝,卻未能成功。


    “在下身邊有一僧,法名作‘鑒真’。


    此僧未能證就絲毫空性,但佛法造詣依舊精湛無比,其存世百千年,性意未能轉為性魂,早已磨滅幹淨。”蘇午笑著開聲言語,神秀被他的話吸引去了注意力。


    神秀皺眉問道:“若性意早在歲月中磨滅幹淨,這位鑒真僧人又如何能出現在檀越身畔,以屍身留駐檀越身邊?”


    “正是。”蘇午點了點頭,道,“此僧正是以屍身留駐在我身畔,支撐其屍行走自如的,乃是他的‘我執’。


    他的修行,從來不是修行‘空性’,而是修行‘我執’。


    待我執圓滿的那一刻,他或許會成佛,亦或許從此煙消雲散,卻誰也說不準,但在我執未有圓滿之際,其確實在死中求得了‘活’。


    純以我執撞破了生死界限。”


    神秀聞言有些佩服,點了點頭道:“這位鑒真僧人能將我執修行到如此地步,如若用此心性來證悟空性,亦該早摘佛果了。”


    “他實無佛智。”蘇午道。


    神秀沉默了下去。


    蘇午又道:“不過無有佛智又如何,佛門四大菩薩,如大願地藏王菩薩者,不亦是以‘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大誓願,大‘我執’摘得了佛果?”


    “地藏王菩薩,卻隻有一個。”神秀歎息道,“今下該檀越出手了。”


    第1337章 、天下第五


    “今下該檀越出手了。”


    神秀說過話後,便安靜地看著蘇午。


    蘇午與神秀相視,至於今時,他麵對神秀,亦沒有能在此次鬥法之中必定勝出的把握。


    他最終向神秀點了點頭,道:“好。”


    話音落地,蘇午雙手結法印,口吐密咒真言:“嗡!”


    那原本已盤踞在他腦後的綠日周圍,熊熊光明更盛,一重重光明之中,映化顯赫雷霆、諸般神通,此由蘇午修行得來的諸般神通,盡皆貫徹著蘇午的心意,向著最中央的綠日匯集——


    綠日由有色轉為透明,又由透明變作五彩斑斕的一隻手掌印,這道掌印五指張開,朝著神秀頭頂轟然蓋壓了下去!


    轟隆!


    世間所有的光芒與色彩仿佛都匯集在了那隻五彩斑斕的掌印之上,而天地盡作黑墨之色。


    這掌印裏迸發出蘇午無可移轉的心意,從天頂落下的瞬間,天地好似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所有光芒從那道撕開的口子裏,傾注而下,澆灌在神秀通身各處,將神秀的身形亦染作五彩斑斕之色!


    神秀在這五彩斑斕的光芒侵染下,卻開始逐漸變得透明。


    ——他竟有被蘇午這一記‘棒喝’感化,神智複‘明’的跡象,在此關頭,他雙手合十,垂眉低語:“風雨順時,穀稼成熟,一切有情,無病歡樂……”


    低語聲外,梵音大作!


    無邊梵唱裏,神秀原本漸漸變得透明的身形,刹那被染作琉璃色,佛光如輪在他身外重重散播,那一輪輪佛光映照出了一重重或明或暗,或斑斕或純淨的瑰麗洞天。


    洞天之內,諸羅漢、菩薩、佛陀林立。


    這一尊尊佛菩薩映顯於佛光裏,卻散發出了另一種深徹而根本的氣韻——本源神的氣息!


    蘇午凝視著神秀腦後佛光中顯現出的那一重重瑰麗洞天,見得洞天之中顯現的諸佛菩薩,他眼神訝然,垂目看向神秀,出聲問道:“自長安至神都——龍脈本源神靈,盡在釋門?!”


    神秀雙手合十,微微笑道:“此小西天世界,小雷音寺……”


    似真似幻的話語聲中,神秀真形化虹衝天而起,頃刻間隱遁無蹤,未曾留下任何因果!


    而真印知在蘇午的注視下徐徐醒轉,他一張開雙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張午’,禁不住眼神駭然,一時間也不知所措。蘇午皺眉看了看印知,開口道:“和尚師從釋門何宗?”


    “禪宗弟子,印知,見過前輩。”印知怯怯地雙手合十,垂首躬身向蘇午回道。


    “北禪宗。”蘇午道。


    他像是在與印知確認甚麽,又似是在自言自語。


    印知不敢怠慢,還是點頭答應道:“貧僧拜在北禪宗鐵佛寺門下,不過隨著神秀祖師請慧能祖師入京為……天後講法,南北禪宗之間恩怨已經消弭,禪宗混成一體,其實已沒有嚴格的南北區分……”


    “原來如此。”蘇午看向印知,笑著道,“如此來看,慧能說不定也還活著,也在那那‘小雷音寺’中。”


    印知聞言呆了呆,不知先前發生了甚麽,隻聽蘇午提及慧能祖師還活著,內心亦難免震驚,一時失神不語。


    蘇午未有為難這個出身並不算好的年輕和尚,他站起身來,同印知說道,“好好修行罷,你今能得你派祖師借身顯聖,可見自身空性已具,於修行中明曉佛智,而後住空成佛,也未必不可能。”


    “啊……”印知聞聽蘇午所言,一時間又糊塗又驚喜,但有這樣修行絕高的前輩肯定自己,年輕和尚內心總是無比高興的,他趕忙向蘇午躬身下拜,向瞧著比自己也大不了幾歲的蘇午稱謝,“前輩謬讚,小僧愧不敢當……


    小僧一定精進修行,不負前輩期望!”


    蘇午搖了搖頭,未再多言。


    葉法善聽得印知與蘇午一番交談,內心有些苦澀。


    這時候,蘇午轉回頭來,看了看雨中靜靜下拜、如木雕泥塑一般的群道,又皺了皺眉。


    佛道二門之間隔閡極深,哪怕神秀此來並未有刻意為難道門弟子甚麽,但其離開之時,卻隻解開了諸僧侶的禁錮,令諸僧可以活動自如,並未解開諸道士身上禁錮。


    蘇午隨手解開了神秀施加於群道身上的禁錮,看向葉法善身後——葉法善身後,幾個道士正護著昏迷不醒的羅公遠。


    看著尤在昏迷之中的羅公遠,蘇午開聲道:“令此人回去以後,好好反躬自省,如能明見性中缺陷,加以戒律禁錮,日後成就必然遠超從前。


    為他留下十六字戒律,好生修持罷。”


    說過話,蘇午身影倏忽於此間消隱。


    葉法善眼神茫然,更不知這位前輩為羅公遠留下的十六字戒律究竟是甚麽——他卻不知,這時候尤在昏迷之中的羅公遠,陡然聽到了一道道雷聲,那滾滾雷聲在他耳畔化作十六字戒律:“遇虎則定,遇龍而鳴。


    雨中舉火,海裏成丹!”


    “哎……”葉法善站起身來,看著那些在對群道的戒備下,緩緩四散去的群僧,他環視周遭道門弟子。


    佛道二門一番爭鬥,最終兩方卻也甚麽都未收獲。


    葉法善看看身後仍在昏迷中的老友,不知為何,他心底陡地生出了幾分隱遁山林,閉關修玄的念頭來。


    “走吧,好好照看羅師祖。


    他今下的身子骨,已不如往日了……”葉法善轉身過去,就要帶著眾道士離開這片深林幽穀。


    此時,天穹中又有一道雷霆曳過。


    一道身影騎著白驢,匆匆而來,向葉法善連連呼喚出聲:“葉師祖,葉師祖!”


    葉法善聞聲回頭來,正看到雨中宛若落湯雞一般的神視,他皺了皺眉,未想到神視這個時候出現,這廝先前跑哪裏去了?


    “你這廝,總是這副邋遢模樣,而今還能因為些許詭計,得個‘毒道人’的稱號,日後怕不是要被稱作‘邋遢道士’了!”葉法善心情本也頗沉鬱,此下看到嬉皮笑臉的神視,不知為何那股沉鬱心情就找到了出口,登時就神視這般著裝斥了對方幾句,“令你們往雍涼來,是為了叫你們與佛門爭鋒,長長見識——說,你跑哪裏去了?


    ——你不知道你錯過了多大的一場鬥法!”


    “嘿嘿嘿……”神視咧嘴直笑,“我方才修行去了。”


    葉法善卻不信神視所言,轉頭看向旁邊的茅山弟子‘道原’,指著神視向其問道:“他方才哪裏去了?


    先前他在不在老龍山上,又幹了什麽?”


    道原抬目看著雨水裏牽著驢子的神視,不知為何,他看這位日夕相處的同道,卻隱隱生出了一種對方已經‘脫胎換骨’、與從前截然不同的感覺,他垂下眼簾,想及先前老龍山上種種經曆,再看朝自己不停使眼色的老友,道原定了定神,淡淡道:“神視師兄先前在老龍山上,直言退出此次鬥法了。”


    神視顯然未想到,道原會是這麽個回答,他瞪大了眼睛,很不解道原為何會這般說。


    然而話已出口,葉法善聽得道原所言,衝著神視冷哼了幾聲,道:“他倒是能幹出這種臨陣脫逃之事的人!”


    旋即,葉法善又想到那位張午前輩。


    若遇到這樣前輩,知道臨陣脫逃反倒是好事。


    “行了,行了,都回去罷!”葉法善最終未有追究甚麽,帶著群道離開了這片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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