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許多僧侶而言,成佛成聖畢竟太過遙遠,能求得一世榮華富貴顯然更重要些。


    蘇午已知當下情況,也未有跟著人群繼續朝那‘金剛三藏’跟前去擠。


    他站在此處,性意轉動之下,已經看到了‘金剛三藏’那邊的情況。


    金剛三藏膚色黑黃,鷹鉤鼻,頭頂一層漆黑寸發微微起卷,嘴唇上留著兩撇同樣有些蜷曲地胡須。


    這般長相,就是梵地人的長相。


    精蓮亦自梵地至吐蕃傳法,同樣是這樣長相。


    這位名作‘金剛智’的僧侶,亦是自梵地而來,在吐蕃名聲大噪之後,攜好大盛名,往大唐來傳法。


    此時,金剛智低垂眉眼,神色平和慈悲。


    他一手托著一琉璃寶瓶,半透明的寶瓶之內,並沒有任何液體存在,但他手掌收攝之間,四下虛空中便似變成了被水浸潤的海綿一樣,隨著他的手勢,緩緩滲出淨水,被他收入琉璃寶瓶中。


    不多時,那琉璃寶瓶已經半滿,他便抬手對跟前等候的百姓示意。


    那唐人早見過了其他人是怎麽承接這‘增福灌頂’的,當下也學著其他人一般,垂下頭去,躬著身,雙手合十,嘴裏不斷念叨著‘南無阿彌陀佛’,便在這宣誦佛號聲中,琉璃寶瓶倏忽倒懸——


    瓶中淨水傾注而下,流過那個唐人的發髻、脖頸,在他周身各處澆淋過一遍。


    水液雖自其周身澆灌而下,但其頭頂發絲不濕、皮膚,衣衫盡皆幹燥如初,直至最後,一股昏黃腐臭的濁水從其鞋子底下滲出,緩緩滲進了地麵。


    圍觀諸多唐人,見此一幕,無不驚歎出聲。


    哪怕此般情景他們先前已見過許多遍,如今再看一遍,仍舊覺得匪夷所思。


    金剛智此時收起琉璃寶瓶,在周圍百姓驚歎聲中,麵露笑容,看著那受過灌頂的唐人開聲說道:“你身有五濁之氣,而今受得‘天水’灌頂,當有‘身輕如燕,神智清明’之感。


    此後數月以內,無有厄運糾纏,可得一時福報。”


    “多謝大師,多謝大師!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那人喜不自禁,他確實感覺到自己身體輕盈了許多,眼睛看向周圍,覺得周圍情景更清亮真實了不少。


    此種種跡象,皆令他相信,自己已得了福報!


    金剛智單手於胸前回禮,隨後端著琉璃寶瓶,走向下一個信眾佛徒。蘇午在人群裏觀察著金剛智的舉動,已知其所收攝之‘天水’從何而來,此般‘天水’,確有消除人身病濁之氣,令人身體康健之效用,亦能一時覆蓋劫運,令人在短時間內不會遭遇鬼祟。


    之所以會有如此效用,蓋因‘天水’皆由金剛智性意聚化而成。


    其之‘意’修行層次頗高,能夠煉虛為實,當下便將性意散在虛空中,而後心念轉動之下,聚斂性意,收攝為水滴,為周圍唐人灌頂,受了灌頂的唐人,自然五濁一時祛除,且因自身沾染了金剛智的性意,一些小小鬼祟如若冒犯受灌頂者,亦會被金剛智性意嚇退。


    然若遇到‘凶級’厲詭,此法便不再靈驗。


    蘇午之意遊曳在此間,已然推測出‘金剛智’今下性意層次,已至‘如來藏’,此般層次在全天下已是鳳毛麟角的存在,也無怪乎金剛智能成為吐蕃護國神僧,在吐蕃名聲大噪。


    這位身負如來藏的僧侶,身上因果繁雜,沾染人命數不勝數。


    其輾轉吐蕃、梵地、獅子國等各處,必然親手殺戮過不少人命,蘇午推測,其在吐蕃為人作灌頂之時,必不如對長安百姓這般舍得‘下本’,或會以種種血腥汙穢之‘水’,為人施降灌頂。


    之所以能在長安這樣慈眉善目,莊嚴平和,還是因為此間有更大的規矩禁錮著他,讓他不敢如對吐蕃百姓一般,對待巨唐之民。


    蘇午覺得此時施降‘瓶灌’的金剛智頗為有趣,便駐足多看了一會兒。


    那金剛智走到兩個灰衣的僧侶麵前,兩個僧侶趕忙雙手合十,向金剛智說道:“弟子欲修真乘大法,請大師父作弟子引路人!”


    二僧神色緊張,看向金剛智的目光亦頗為期待。


    他們把話說出口後,周圍人群一時寂靜下來,都屏息看著這一幕——雖然今天金剛智大師說要在此間百姓之中,收三個弟子於門下,但從早晨直至如今,金剛智大師都未提收徒之言,如此令人懷疑,所謂金剛智大師要在今日收三個徒弟的說法,乃是外人訛傳。


    當下有僧侶首先出聲,請求拜師,倒正好驗證這個傳言。


    金剛智大師聽得二僧言語,以收撫二僧腦頂,他的手掌在二僧腦頂摩砂了一陣,蘇午的性意亦端詳了那隻手掌一陣。


    這隻手掌,想來也摩砂過不少頭頂骨作的法器了。


    片刻後,金剛智大師放下手掌,依舊令虛空滲出水滴,聚在琉璃寶瓶中,為二僧分別施以瓶灌。


    二僧受過瓶灌之後,一時悵然若失。


    雖然大師未有明言,但他們已經明白——大師並未從他們身上見到‘佛緣’,不願收他們作弟子。


    圍觀唐人見金剛智從二僧身畔走過,頓時惋惜聲一片。


    他們也看出來,二僧沒有被金剛智大師收為徒弟的緣法。


    這時候,金剛智穿過人群,走向了不遠處的另外兩個僧侶。這兩個僧侶已經滿麵皺紋、胡須花白,卻是兩個半百之年的老者了。


    他們在長安亦有些名聲,周圍認識他們的唐人倒也不少。


    “大智禪師,大慧禪師!”


    “這兩位禪師也來了,是為求瓶灌,還是為了拜師而來?”


    “他們在城外的雲水寺中作住持,難道不比給人作弟子要好?如今還要前來慈恩寺前,應該不是為了向金剛智大師拜師,大抵是有修行困惑,要與金剛智大師請教?


    總不可能如我們一般,是為了那增福的瓶灌吧?”


    在眾多唐人的議論聲中,金剛智大師走到大智、大慧二禪師跟前,兩個老僧神色亦有些緊張,俱向這位梵地來的神僧合十行禮,口稱‘師兄’。


    他們對梵地僧這般稱呼,倒叫周圍唐人相信,他們前來此間的本意,絕不是為了拜金剛智大師為師,應該是真有修行上的困惑,想要與金剛智大師一同探討。畢竟若是為了拜師的話,此時卻不會還以平輩相稱金剛智大師。


    大智、大慧二禪師的本來目的,確如周圍唐人想象的一般。


    但此時金剛智一開口,便讓他們改換了原本的目的:“兩位深有佛緣,與我有師徒之緣法。


    何不拜我作師父?


    我知二位之困惑,二位之修行,不在‘戒律’中,而在‘密續’內。”


    所謂‘戒律’,即是律宗和尚奉持的種種戒字,臨戒字或能頓悟,或墮落修行。


    而所謂‘密續’,即是密宗傳承大法。


    金剛智當下言語涵義,便是在告訴大智、大慧二僧,二者修行戒律,已經不能有所成就,修行無法精進半分。


    然若跟著他來修行密宗法門,當能勇猛精進!


    第1315章 、尊者!


    二僧原來並沒有拜師之意,但當下聽得金剛智之言,再看向金剛智大師時,他們內心忽然傳出一個個聲音——那諸多聲音皆在勸告他們,拜金剛智大師為師!


    如不拜師,此後必定抱憾終身!


    大智、大慧再看周圍唐人的目光,忽然一個激靈,跟著就向金剛智跪拜行禮:“弟子拜見師父!”


    金剛智大師一日收兩位長安遠近聞名的禪師作弟子,此事傳揚出去以後,必然會名聲愈盛,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收下兩個年逾半百的老僧,並非金剛智的目的。


    借二僧原本積攢聲名作台階,助力自身扶搖而上,才是他的意圖!


    “好,好,好!”


    兩個年逾半百、遠近聞名的禪師當場向金剛智跪倒了下去,金剛智麵上流露出一抹溫厚笑容,伸手撫過二僧頭頂。


    涓滴淨水自他指尖流瀉而下,灑在二僧腦頂上。


    二僧腦頂戒疤在這股淨水清潔過後,也俱消失無蹤!


    “自今時起,你們遍是我密宗弟子了。


    你二人仍可保留從前法名,不須更改。”金剛智大師收回手掌,如是與大智、大慧二僧說道。


    “多謝師父!”大智、大慧異口同聲道。


    “今下可往寺院內去,稍事休息。”金剛智大師將兩個弟子從地上攙扶起來,對二人吩咐了幾句,“我擬於三日後設‘大曼荼羅胎藏道場’,廣施甘露,灌頂群生,便在三日後的道場之上,我為你二人施降‘密續真乘灌頂’。”


    “大曼荼羅胎藏道場?!”


    聽得師父所言,二僧神色都有些激動。


    ‘善無畏’大師自梵地而來,編譯密宗根本大經《大日經》以後,於巨唐立下密宗道統,乃以‘胎藏界’、‘金剛界’作‘真言二部’,其中顯化‘無盡莊嚴藏’、‘淨菩提心’、‘本有佛性’之諸相,則為‘胎藏曼荼羅’;


    而以如來佛智生發之諸般實相,即‘金剛界根本成身會’、‘三十七尊’者,則為‘金剛曼荼羅’;


    胎藏曼荼羅乃作‘諸法之因’,金剛曼荼羅則成‘諸性之果’。


    大智、大慧二僧如能在‘大曼荼羅胎藏道場’之上受得灌頂,便自修行密乘法門之伊始,變得‘法性根因’栽種於自性之中,此後修成正果,證見金剛界諸佛,便也沒有那般遙遠了!


    二僧再度向金剛智大師連連叩拜,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先前他們忽然改變心念,當場拜金剛智大師作師父,其實內中亦有金剛智以自身如來藏的性意迷惑了他們的原因,但二僧此時得到金剛智大師如此承諾,再向金剛智行禮叩拜,便確實是真心實意地奉金剛智為師了!


    佛法修行,皆為證空,皆為悟空。


    空性空性,如能證就,便可一步登天,成為如‘精蓮化生大士’一般人物,乃或是菩薩、佛陀!


    可想證得這法性、空性,又談何容易?


    不知‘空’為何物,如何能‘空’?


    若知‘空’為何物,內心有了‘空’的概念,又何得‘空空’?!


    而如今,他們若在‘大曼荼羅胎藏道場’上得到‘法性根因’,便相當於自性力栽種下了成佛的根種,此後隻需小心哺育,令這根種生根發芽就好——所以說密乘法門是‘方便法門’,就‘方便’這一點而言,大乘小乘俱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周圍唐人們見連大智、大慧這樣有名的禪師,都在一念之間,拜金剛智作師父,對‘金剛智’的佛法精深程度,更有了深刻了解。


    他們眼見這一幕發生,自此時已經認定,‘金剛智大師’的佛法成就,已是遠遠超過了‘大智’、‘大慧’這一層次的僧侶,當下長安內外如大智、大慧一般層次的僧侶,再不配拿來與金剛智大師對比。


    如今在他們認知裏,能與金剛智相提並論的,也唯有興善寺裏的那位‘善無畏’大師,及至早已圓寂的‘玄奘’、‘窺基’二僧了。


    長安諸僧中,於梵地取得‘大乘天’、‘大圓鏡智’之名的三藏法師-玄奘和尚,能在唐人們心中排得第一位的僧侶。


    在這位大乘天和尚之下,過去的窺覬大師、普光大師,今時的‘善無畏’名聲極盛,儼然緊隨其後。


    如今,金剛智大師踏足長安一日間,已經隱隱有與‘善無畏’分庭抗禮的架勢!


    金剛智大師目光掃過周圍,見得周圍人麵孔上流露的敬畏之色,他神情平和,開口道:“諸位,三日之後,貧僧設‘大曼荼羅胎藏道場’,為群生消災除厄,增長福壽,啟發佛緣。


    屆時諸位亦可前來道場之中,受得‘大曼荼羅胎藏灌頂’!”


    先前大智大慧二僧聞聽自身將在‘大曼荼羅胎藏道場’之上,受得‘密續灌頂’之時,皆情難自抑,激動不已——他們的表情皆被圍觀唐人們盡收眼底,亦知這位金剛智大師設下的道場,必然規格極高,若能參與其中,一定好處頗多。


    諸唐人一時間俱動了心。


    眼下又得金剛智大師親口邀請他們,日後前來參與道場法會,一個個也都高興起來,對金剛智交口稱讚。


    “大師慈悲為懷,真不愧為梵地神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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