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百姓聽得‘江龍王’的名號,不敢再多議論,也都老老實實地安靜了下來。


    老道繞著法壇走了三圈,在層層交疊的條凳八仙桌間上下來去,做出種種驚險動作,而後猛地翻上法壇,臉上已佩戴好一張赤紅的鬼王麵具。


    他的聲音驟然變得陰沉,好似鬼王發出的聲音,同時左手並成劍指,指向了桌上已經爬到那立著的稻草人上的肉蟲:“江河歸寂靜,水府開大門。


    船夫趕船無災禍,漁人打漁多收獲!


    吾今真靈降水府,


    會同江上龍王,臨下淵海萬丈三,


    直入江底真閭山!”


    在稻草人身上攀爬的肉蟲,背上勾畫的血紅‘五通神符令’忽然破裂開來,撕裂了肉蟲的皮肉,一股股鮮紅的血液從那晶瑩嫩白的肉蟲背上汩汩湧出,染紅了整個稻草人!


    天蜈老道迅速而含混地念叨了一句:“真閭山腳下黑壇,五通神靈於此現!”


    “恭請江龍王(五通神)應真降靈!”


    老道口中請的是‘江龍王’應真降靈,


    但他腹部蠕動,發出腹語,請的卻是‘五通神’應真降靈!


    他用了水府龍王的名號,然而卻未報出那龍王神靈的壇號,亦未曾勾畫閩江龍王對應的符令,反而是準確報出了五通神的壇號——臨下淵海萬丈三,江底真閭山,山腳下黑壇中五通神!


    符令壇號皆對應的是五通神,


    當下這降真顯靈於‘屍’之上的,自然也會是五通神!


    天蜈老道捧起插在被血液染紅的稻草人頭頂的那一炷香,將之轉而插進了被綁縛固定在圓凳上的女師公頭頂的混元髻中!


    他猛烈跺腳,


    連連叫喊:“神來也,神來也,神來也!


    神不見我,神不見我,神不見我!”


    整座法壇都搖晃起來!


    這般詭譎情景,更嚇得圍觀百姓不敢出聲!


    第619章 、“請神上身!”


    “神來也,神來也,神來也!


    神不見我,神不見我,神不見我!”


    整座法壇搖搖晃晃,仿似將要傾塌,但仍舊在艱難支撐著。


    法壇下,


    十餘個紅頭師公在聽到壇上師父狀若瘋癲的叫喊以後,都慌忙從身上拿出一道道紅布,覆蓋住自己的眼睛,戰戰兢兢地立在原地。


    村民們不知他們當下動作何意,


    但總看得出這些人此下都似乎對即將降臨的神靈分外畏懼的樣子,一個個都變得畏縮起來,以紅布遮掩,好似怕被神靈看到自己的眼睛。


    聚在法壇周圍,抻著脖子往法壇上看的百姓們呼啦一下子盡皆散去,離法壇遠遠的。


    河坡上,


    赤龍真人眯眼看著法壇上猛烈跺腳的天蜈老道,皺著眉頭,有些不確定地說道:“這是要起乩?許天師在南閭山諸道壇傳下的道統之中,請靈降真並不需要‘起乩’。


    那被綁縛的女師公,莫非就是乩童?


    不太像,不太像……”


    赤龍真人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他耳力極強,能聽出天蜈先生誦念的降靈符咒中有篡改,將請靈降真的對象指向了‘五通神’——老道對此並不在意,對方若能借‘乩童’請來五通神的‘大道紋韻’,與之交流溝通,他就更好窺見此中真相。


    但現下天蜈老道舉行的儀軌,像‘起乩’又不像起乩,讓他有些捉摸不定。


    大胡子道人正低眉猶豫間,


    劇烈顫抖的法壇忽然停下!


    壇上,


    天蜈先生將鼓鼓囊囊一袋願力銅錢丟在了‘女師公’腳邊,將那錢袋的袋子口完全敞開,露出裏麵黃澄澄、纏繞著濃鬱願力的一枚枚銅錢!


    丟下錢袋以後,


    他就定在壇上,一動也不敢動,像一截木頭樁子。


    而在他對麵,


    女師公看著天蜈先生臉上猙獰的鬼王麵具,麵上浮現一抹笑意,她周身隨之有詭韻湧動起來,濃鬱的詭韻環繞她周身,甚至將法壇上擺放的各項物什統統掀飛——


    那詭韻鋪壓向天蜈先生,天蜈先生明顯有些始料不及——他要請的是‘五通神’,但現下請來的這麽個‘玩意兒’,散發出濃烈的詭韻,與儀軌描述的請來五通神的情景明顯不同!


    ‘江麵赤黑,長發攢動如長鯨巨鯊’的情景未曾出現!


    ‘屍位人’頭顱、四肢各向匪夷所思之角度彎折扭轉的情景未曾出現!


    反而有強烈詭韻撲壓在天蜈先生身上,讓他血液凝滯,一瞬間臉色蒼白,麵具下的臉孔寫滿了惶恐——五通神難道是詭?


    還是——自己招錯了‘東西’?


    對麵的鼎靈一臉氣定神閑地笑意——難道這詭,本就暗藏在她體內,此時被她借機放了出來?!


    天蜈老道一瞬間想了很多!


    刹那間,


    對麵的女師公雙眼眼仁劇烈收縮,化作針孔大小的一個黑點!


    她的頭頂、下巴、雙腮上各生出一隻橫眼,橫眼裏昏黃光芒彌漫——六隻眼睛的眼仁盡數收縮成針孔大小的黑點,盯住了對麵的天蜈老道!


    如是,天蜈老道一身道袍化作了紙做的衣裳,頃刻間化灰被陰風吹走!


    他周身皮膚加速腐爛,


    而皮膚之下,


    內髒更先一步腐敗,一股股臭味從他口中湧出——


    生機從天蜈老道身上迅速流失!


    鬼王麵孔下的一張臉上,寫滿了震恐,兩隻蘊積著恐懼的眼睛無聲息腐爛,從眼眶中滑脫——


    女師公嘴角的笑意更盛,


    但在下一刻,


    她臉上的笑意凝滯了!


    別樣的詭韻與大道紋韻交雜著,纏繞在她頭頂的線香上,那一炷香加速燃燒,那詭韻從五個不同方向席卷而來,首先禁錮住她身體內外放的詭韻,她臉上生出的四隻眼睛統統收斂在皮下,自身本來的眼目也在瞬間恢複正常!


    從五個方向席卷而來的詭韻紋韻,開始覆蓋、禁錮她的四肢、頭顱!


    她眼神勉強轉動著,拚力將自己的雙眼眼仁聚縮成針孔大小的黑點,進而把目光投向了北閭山一眾人——


    而在其目光轉動之際,


    壇下赤龍真人忽然道了一聲:“不是起乩!


    是屍祭!


    該死的屍祭!


    這不是降真顯靈——這是直接請神上身!


    要糟了!


    鼎陽,你去壇上攔住那‘屍位人’,不論用什麽方法,都要打斷屍祭——我來趕跑周圍村民——那些被下了願力種的婦人,隻怕要被勾召著,來江邊‘還願’了!”


    赤龍真人連連開聲言辭,語速極快,


    蘇午一邊聽著他作種種安排,身形一瞬間被粘稠黑液包裹,化為漆黑蟒蛇,大蛇撲騰起數十丈遠,一刹那落在了法壇上,將壇上已化為腐屍的天蜈先生撞開!


    天蜈先生與鼎靈之間,擺著一個鼓囊囊的錢袋。


    錢袋中的願力金錢,正在迅速絞纏著四周漂浮、迅速消失的‘天蜈老道亡者意識’,投向未名之地——這是在獻‘祭’!


    女師公體內早就容納了一個厲詭,


    她以厲詭殺死天蜈先生,


    卻正成全了這場‘屍祭儀軌’,令這場本來甚麽神靈都招不出來的儀軌,就此有了人祭犧牲,就此圓滿,真個要將‘五通神’招來,降附在女師公身上!


    請靈降真,降的是‘真’,降的是‘大道紋韻’——


    而請神上身,是直接把鬼神請到了自己身上!


    二者不可同日而語!


    赤龍真人如此激烈反應,完全是因為這神來了之後,必然要勾召四方村落之中的孕婦,令她們來河邊‘還願’,引來一場生靈塗炭!


    蘇午腳下陰影沸騰開來,


    內中裂開一張張蒼白的唇齒,咬住那袋不斷釋放著願力的‘願力錢’,將之拖入了陰影之中——但即便如此,他腳下的陰影裏,那袋願力錢仍在不斷釋放願力,滾滾願力甚至穿透了陰影的包裹,投向冥冥中的所在!


    影詭的詭韻無法隔絕願力向‘五通神’進行獻祭!


    蘇午眼神凝重,念頭一閃,背後騰起熊熊光火,聚成符籙法體,符籙法體之上,一道道尖牙立目的猖兵盡數投入陰影之中,與冥冥之中的‘五通神’搶奪願力!


    ‘東天青雷五猖郎’符籙落入陰影中,刹那間化作一道蜿蜒的純青雷光,裹挾了八百陰兵,圍繞著那滾滾願力不停卷動、撕扯,將其中願力分去了大半,投向‘五通神’的願力驟然減少,鬼將裹挾著八百陰兵,盡情吞噬著願力,以願力塑造它們的身軀,一個個身形越發凝練,體表覆映金光!


    隨著獻祭的願力驟減,


    對麵已經失去神智的‘女師公’雙眼眼仁緊縮,隱約恢複了一線神智,嘴唇蠕動著道:“疏散……驅散百姓……


    它要登壇了,


    要破壇,


    要破壇……”


    “破壇?”


    眼看著女師公眼中神智消散,她的四肢被莫名詭韻與大道紋韻交雜的氣息裹挾著,驟然撐展開來,蘇午目光急掃四下,口中斷喝出聲:“天關正射,二轉霹靂交飛,三轉龍神吐霧,四轉雷雨廣施,五轉飛沙走石,六轉山鬼伏摧,七轉陰霆將兵,依吾法令——收攝六天斷頭不道之鬼,赴吾魁罡之下受死,無動無作!”


    握雷局咒被蘇午自身符籙映亮,於他左手劍指之上留下印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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