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蜈老道麵上憐憫之色刹那消去,注視著瘦弱女師公,陰聲道:“你隻要管好你自己,你莫要後悔就行了——莫要死到臨頭才想到向我悔罪!


    既然你執意要以身將功折罪,為師就成全了你!


    真不知道都到這般時候了,你竟還覺得你能與貧道理論一二,和貧道分辨對錯嗎?!你有此下場,看來是天命使然!”


    女師公微微一笑:“確實是天命使然。”


    第618章 、神來也


    門外百姓們的吵嚷聲越來越大,已經有人走上了台階,湊近門縫去聽門裏麵的動靜——可惜門內的天威道壇一眾人早就防備著門外有人偷聽,進門後就往門縫上貼了道符,隔絕了聲音外傳。


    那人趴在門縫前甚麽也沒聽到,轉身正應付著其他村民的問詢,


    這時,隻聽‘哐’地一聲,


    兩扇門被人從裏頭拉開。


    站在台階上的那人被嚇了一跳,差點沒跌入拉開門的高壯師公懷裏。


    高壯師公一把將台階上的那人推開,接著側過身,將天蜈先生迎了出來。


    天蜈先生一出現在門口,所有的村民便都衝著他叫嚷。


    有的喊道:“道長,廟裏有什麽?可看出來了?”


    “都快中午了,這事還能不能解決啊?”


    “老廟祝是怎麽死的?”


    天蜈先生並不理會村民們的問話,他的目光在人群裏梭巡,很快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赤龍真人、玄蛇子領著一眾道人,站在人群角落裏。


    “我正要借這正午陽氣,開壇作法,請江上龍神問話,解決周圍九村孕婦走失,跌入閩江之事!


    這老廟祝的死因,貧道也有了眉目——”天蜈先生振聲道,“老廟祝胸口無有刀刺斧砍之痕跡,他不是被凶徒歹人所殺的!


    他是被龍抓了的!”


    “被龍抓了?”


    “龍?!”


    “難道是江龍王嗎?!”


    百姓們一時嘩然。


    赤龍真人眯著眼睛,當下未有言語。


    見那對道人師徒不曾說話反駁,天蜈先生膽氣壯了幾句,點頭道:“正是!


    該是他前夜發現了那一夥妓女被江龍王吞吃之事,便想向五通神奏報,請神靈相助——無奈江龍王早有準備,提前將他滅了口!


    摘了他的心髒來吞吃!”


    底下群眾頓時驚疑不定,覺得天蜈先生說得好似有些道理。


    “這廝必然是解決不了此事。


    當下看來,是要濫竽充數了!”赤龍真人看著台階上侃侃而談的天蜈先生,嗤笑道,“江龍王殺人滅口,五通神救人不及——哪裏有這般如人一般有思維的神?


    某還從未見過!”


    大胡子老道轉頭看了蘇午一眼,又道:“現下也不忙拆穿他。


    他不是還要開壇作法,請江龍王問話,解決孕婦走失之事嗎?某倒要看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北閭山眾道不多言語,便見到廟門口的天蜈先生三言兩語糊弄住眾村民以後,就領著十餘個紅頭師公出了廟殿,沿著人群自發為他們開出的道,直往河堤上走去。


    這一次,十餘個紅頭師公將那個‘生具天眼’的女師公簇擁在中間,


    裹挾著她往前走,


    隱約有挾持、看管她的意思。


    蘇午對此看得分明,倒也並未在意太多。


    多半是這夥人團隊內部裏起了分歧,與北閭山一眾人卻是毫無關係。


    天威道壇的師公們終於來解決事情,立時將周圍十裏八村的大多數村民都吸引了過來,萬千人浩浩蕩蕩地裹挾了天威道壇十餘個師公,沿著河堤往前走了五七裏,從一個河坡往下去,


    站在河坡上,往下看去,立時就能看到江水徐徐而動,浪花偶爾翻騰的閩江口。


    沙溪河自此處匯入閩江!


    江風鋪麵,微帶寒意。


    天蜈先生帶著十幾個弟子立在江邊,召喚來幾位村老裏正,與他們交涉一番,村老裏正就令青壯們搬來桌椅板凳、三牲祭品、香火紙錢等物。


    三五個紅頭師公開始整理桌椅板凳,設立法壇。


    但見那高壯師公將一張八仙桌穩穩立在江邊,長臂師公扛著一隻條凳跳上八仙桌,將條凳豎立起來,隨後又有其他師公再搬來八仙桌,以桌麵抵著條凳,形成第二層法壇。


    如此循環往複,足足五層法壇就這樣以八仙桌疊條凳,條凳抵八仙桌的方式豎立了起來!


    每一層法壇之上,都擺著瓷碗,瓷碗裏放一把沙子,插著三炷香。


    高高的法壇立了起來。


    這般雜耍似的、極具觀賞性的立法壇儀範,吸引了周遭百姓們的注意力,直至法壇擺好,三五個紅頭師公交替著從壇上跳下來的時候,百姓們紛紛拍手叫好。


    幾個紅頭師公也下巴微抬,自覺很漲臉麵。


    “開壇!”


    法壇前的天蜈先生麵色嚴肅,將一柄鐵劍、一柄桃木劍交叉著背在身後,腰間懸了一個錢袋、一個葫蘆,雙手捧著一炷香,同眾弟子們沉聲喝道。


    眾師公跟著齊聲高喝:“開壇!”


    十餘個師公立在天蜈先生身前,站成了兩排。


    天蜈先生捧著那炷香,雙腳扣地,猛一發力,身形就拔地而起,雙腳踩在兩個師公的肩膀上,那兩個師公各出一隻手扶著他的腳踝,同時身形擺蕩——周圍其他的師公搬動起這兩個師公的雙腳,將頂著天蜈先生的兩師公搬了起來!


    就這樣,天蜈先生站在兩弟子肩膀上後,便一動不動,直接升上了最高的法壇,


    立於八仙桌上!


    八仙桌上,


    早就設了條案,擺好三牲。


    列了對燭。


    天蜈先生將那一炷香往香爐裏一插,轉而又撚起一炷香來,在對燭上點燃,他從袖筒裏抖出一個稻草人,使之立在桌上,將那炷香點燃了,插在稻草人頭頂!


    口中不忘念念有詞:“臣天威壇‘道鳴’,攝受三品上清三洞經籙,領‘北極驅邪院知事’寶籙,今在沙溪河口開壇作法——


    我受正籙,名登天曹,四時之風,應從吾駕。


    我道風停!”


    天蜈先生話音落地,四周江風奔騰,吹得對爐燃起的火苗搖曳不定,嫋嫋香煙被風卷動,不知飄散去了何處。


    風不停。


    金袍老道眼皮都不抬一下,從口袋裏抖出一枚‘願力錢’。


    擱在桌上。


    依附在那周圍有一道道壓痕的銅錢上的願力頃刻消散去,四下湧動的江風頓時停歇。


    燭光微動,香煙嫋嫋。


    “定風獻祀都定不住——還要願力金錢來開道,修行都到狗肚子裏去了!”赤龍真人遠觀壇上情形,搖頭失笑。


    他看著金袍老道將鼓囊囊的一包願力金錢擱在條案上,一時又有些羨慕,便與蘇午說道:“待會兒他若作法不成,糊弄百姓,你我當麵揭穿了他,先扣下他那一包願力金錢再說!


    願力金錢對某這般到處雲遊的道士而言,從來都極其稀少,難以獲得。


    天威道壇背靠民心,卻玩弄民心,仍舊有這般不菲的家當——這些東西,給了他們真是可惜了!


    得了這包願力金錢,某也煉兩柄金錢劍來玩一玩。”


    赤龍真人又看了蘇午一眼,接著道:“分你一柄。”


    “好。”


    蘇午欣然答允:“我觀他們腰佩寶劍,都是製式刀劍,他們暗中肯定與一兩家鐵匠鋪有關聯,屆時若上了天威道壇,我借他們鐵匠鋪一用,


    給我們北閭山眾道打幾柄合用的兵器。


    ——現下你的徒孫們都還隻是拿棍棒防身,真遇著歹人,棍棒卻不起作用。”


    “甚好,甚好。”赤龍真人連連點頭。


    師徒倆在底下一番勾兌。


    長臂師公與高壯師公則在此時站在了那女師公的左右,一人架住她的一條手臂,而後也如天蜈先生那般,由眾師公托舉著,上了法壇。


    女師公被挾持在法壇前,坐在了一個小圓凳上。


    兩個師公拿出符帶,將她綁縛起來,固定在圓凳上。


    天蜈先生冷冷看著女師公,口中則道:“此時再後悔也是無用了,鼎靈,你有甚麽遺言?當下說出,為師可以滿足你!”


    女師公神色平靜,搖了搖頭:“還是師父好好安排自己的後事吧。


    開弓就沒有回頭箭了。”


    “你看來是真該死。”天蜈先生嗤笑一聲,未因鼎靈此時的忤逆之言再動怒,在他眼裏,對方已是個馬上就要死的人——作為屍祭中的‘屍’,還從未有哪個‘屍’能安穩渡過一場祭祀,活到最後的!


    天蜈先生從拿起腰間的葫蘆,從中倒出了一隻白花花的肉蟲。


    他先前用以探查死者生前死後線索的蜈蚣,早已在連連吞吃了二十具屍體的因果線索以後暴斃。


    肉蟲在條案上蠕動著,金袍老道拿起一支極細的朱筆,在肉蟲背上勾畫出‘五通神’對應的五道符籙符令,細細的、鮮紅的雲芨符籙覆蓋在肉蟲背上,


    老道在壇前步罡踏鬥,腳踩八卦,雙手交握,左手並成劍指,一指那條案上蠕行的肉蟲,口中咿咿呀呀唱道:“今時請江上龍王應真將靈,水府陰兵辟路開門——”


    一邊搖晃著身軀,擺出種種怪異的姿勢,天蜈先生一邊拿出三枚願力錢,排在案上。


    本就無有太大起伏的江麵,此時變得更加沉靜。


    上遊處,沙溪河匯入閩江的動靜都變小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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