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太史箏,“堂嫂什麽意思?您是有主意了?寶念那邊怎麽樣了?沒出什麽事吧?”


    箏搖搖頭,寬慰起崔漸春來,“寶念那邊一切正常,你莫要擔心。你聽堂嫂的,你繼續在二叔母那邊裝得若無其事,盯著二叔母的一舉一動,等到初六那天想辦法把他那定貼拿到手,我會在伯府外頭接應你。咱們一塊到開封府去討個說法。這期間,你自當珍重。”


    “初六……”


    緣何非得是初六?就憑她們真的能阻止母親,阻止褚家嗎?


    這一切大抵隻有太史箏清楚。


    初六,若興仁府那邊再無消息,汴京這邊必定起疑。所以這是她們反擊的最後期限。無論寶念他們能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按時抵達,她們都得先到開封府鳴鼓再說。


    崔漸春惑然無解。


    可她卻不再問了,一切謎團都會在塵埃落定後解開,她現在要做的,就是相信太史箏這根拉扯她們向上逃離的藤蔓,她應聲說:“好,堂嫂。我記下了。我會小心的。”


    箏嗯了一聲,回身望向外頭巳初的天,與身邊人道別:“此地不宜久留,春兒,咱們就此別過。在去開封府前,我還有最後一件事要辦——隻有這事辦了,咱們才能安全。”


    崔漸春下意識問:“堂嫂要去哪?”


    箏答曰:“我要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


    摘玉閣的桌案前,六司遞來的折子堆成了山。


    司寇玨披著單薄的外衫,從天明下床開始,一直坐到現在。春寒料峭,風吹珠簾,引得司寇玨輕咳幾聲。驚起宮人抬眸相望,人人皆是惆悵。


    他們掛念著淑儀娘子這風寒怎麽還未好?這麽熬下去又怎麽能好得了?


    思量間,金典簿那頭領著幾個內侍進了屋,瞧她剛跨過門就斥責起宮人來,“門怎能這般大開著?娘子風寒未愈,這若是吃風再次受涼,你們誰能擔得起這罪責?”


    金典簿話音未落。


    司寇玨暗啞嗓音,便從裏頭傳出。她攏了攏外衫,“是我嫌悶,叫她們將門打開的。”


    金典簿回眸看了司寇玨一眼,轉頭低聲示意身邊人將門關上。


    金典簿來到桌邊,看著被堆積折子遮掩下的司寇玨,滿是心疼。她端起內侍手中的藥碗,向前遞去,嘴還念叨個沒完,“娘子這是又起了個大早?您說這些折子整日就是那些個瑣碎事,做到什麽時候是個頭?哪裏有您的身子重要?您既然起來了,怎的不喚我們來給您梳妝?披個外衫坐在這兒,也不怕著涼。我的好娘子,您何時能顧及自己多些呢?”


    司寇玨卻將目光繞開金典簿手中的藥碗,轉眸盯上內侍者托盤上層層堆積的拜帖。


    她問:“這都是今兒要進宮麵見的帖?”


    金典簿回頭掃了一眼說是,可她卻並未打算叫人將拜帖遞上。金典簿勸說道:“娘子,您都這樣了,這些官眷的覲見,今日便免了吧。好好休養,才是正事。”


    司寇玨卻犯倔,日常查看拜帖,似乎成了她的一種習慣。她似在等待著什麽,所以每一張拜帖,她都不願錯過,“寶寺,把藥放下涼一涼吧,我先看看拜帖。”


    仆擰不過主。


    金典簿言盡於此,便歎了口氣,無奈將藥碗擱在一旁,跟著抬手端起拜帖,金典簿最後說:“臣再說一句,您千萬別忘了今日醫官院會派人過來給您診治,您切莫再像前日那樣,忙到將人晾了半晌。”


    “我知曉,快拿來。”司寇玨伸出手,討要起拜帖。


    金典簿便將拜帖奉上。


    待到一張張寫滿陌生名姓的拜帖之中,忽然出現了那個叫司寇玨牽掛在心的熟悉名姓,她便當即沉下聲念了句:“這丫頭,終於舍得來見我了……”


    殿中淺淡的香,於爐中點燃。香繞金頂,摘玉閣的精致全在梁上壁間,那精雕細琢的每一筆。金典簿方摒退一眾侍者回眸,就在司寇玨的眼中望見了久違的希望與歡喜。


    她沒做聲。


    司寇玨卻忽而與之說:“寶寺,去喚人。替我梳妝。”


    -


    巳初,自承天門向東過宣佑門,往大內去。


    太史箏一路暢通無阻,應是全仰仗了司寇玨的吩咐。行路遠去,腳下生風,箏遙遙相望宮闕萬千,一如當年模樣。不同的隻是,如今獨坐高殿的人,與坤寧殿的寂靜如霜。


    而她,也早已脫去稚氣,離開這裏好多年。


    沿著冗長的甬道,朝摘玉閣的方向走,太史箏途中偶然遇見了位資曆不淺的宮人,竟認出了她來。宮人先是遲疑地對望,而後又上了前,輕輕喚起那聲:“小殿下,您是小殿下——”


    一句話將時光拉回十年光景,箏就好似走在從資善堂放學,歸去坤寧殿的路上。


    大抵又是停停走走,被聖人派來尋找的宮人,抓個正著。


    箏眯眼笑起,盡管她壓根不記得眼前人,是哪年哪月在哪宮供奉的侍者,但她還是如從前一樣,親切地應下了她的呼喚,“時隔多年,沒想到這大內,還能有人認得出我。多謝嬤嬤。”


    宮人亦是笑起,她說自己怎麽能忘得掉,聖人宮裏的那個小女郎。


    舊時人的碰麵,當是有很多話可以寒暄,但太史箏實在是有要事在身,她想見的人,怕也已是翹首以盼。她不能再多留,便在宮牆下頭,跟人作別。


    宮人與之揮手。


    從先帝的壽寧年裏和太史箏擦肩,走回了如今的元梁。二人各自奔赴,亦是不知,此生還會不會再見……


    -


    後來,摘玉閣外碰上金典簿,箏心裏的歡愉便再難自抑。


    她笑著剛喚了聲:“金典簿。”


    便在瞧見金典簿身後露出的那張雍容華貴的臉時,忽而站定了腳步。


    箏想過千萬種重逢,可當重逢降臨那刻,她卻望而卻步。還是記憶中那張熟悉的臉,還是一樣溫柔的注目。繁雜的宮服,沉重的珠釵,壓不住司寇玨的端方。


    箏的思念化作淚水翻湧,她站在不遠處凝望,暗自於心下念了聲……


    大姐兒。


    司寇玨似是讀出了她的彷徨,便在院門下招手示意,“小箏,快來。”


    於是乎,隨著這聲小箏落地,箏疾步奔去,奔向了她想念良久,卻不敢輕易打擾的人。站在司寇玨麵前,箏很想像從前一樣燦爛地喚一聲大姐兒,卻在尊卑禮製麵前,克製住了自己。


    她拱手問禮,“臣婦見過淑儀娘子。”


    司寇玨卻嗤然冷笑,她抓起太史箏將要拜下的手臂說:“太史箏,你也要這般對我嗎?不許拜。”


    箏愣在原地,她仿若從司寇玨身上看到了當年聖人的影子。


    回手反握上司寇玨,箏也不再學做他們一般,畢恭畢敬。她終是露出笑容,像從前一樣,纏去司寇玨身邊,“好的,玨姐姐。小箏,遵命~”


    司寇玨直說:“你啊你啊,真是一點沒變。”


    二人挽手進了閣中,箏一進屋就聞到股熏香也蓋不住的藥味。箏問:“這屋裏怎麽有股子藥味?玨姐姐,您病了嗎?”


    金典簿跟在後頭,剛想出聲接茬。就被司寇玨尋了個理由打發出去,“寶寺,你領著人出去吧,我與小箏敘舊。不願有人打擾,有什麽事,我自會叫你。”


    淑儀吩咐,金典簿也不好多言,她回眸看了眼擱在眾多折子邊上,已經發涼的湯藥,垂眸離去。


    這藥啊……


    今日大抵也難入她的口裏。


    人都走了。司寇玨帶著太史箏到坐榻邊坐下。不知是不是因為太史箏的到來,叫司寇玨心中歡喜。此刻的她,麵色瞧上去要比早起那會兒好上不少。


    她笑著拍了拍太史箏的手背,“都是些小毛病,你不必掛心。小箏,一別數年,你如今可還安好?伯府的日子,可還好過?崔家二郎呢?對你可還貼心?”


    箏當是很久未曾與她見麵了,但陌生的感覺很快就被,往日的溫情驅散。


    箏黏在司寇玨身邊,應聲說:“玨姐姐,莫要掛懷。我一切都好,如今嫁的郎君,我很是喜歡。所以,事事如意得很呢——反倒是玨姐姐你,瞧著這整日宮務纏身,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好,我會的。”


    司寇玨從太史箏的話語與眉目裏,看得出她如今過得安穩幸福,便也心安。可寒暄的話說完,司寇玨能猜不出太史箏心中所想?


    她此番前來,定時有事相求。


    司寇玨與太史箏之間無需遮掩,她便沉聲相問:“這麽多年,都能忍著不來見我一麵。偏這個時候遞帖子進宮,小箏說吧,找我到底有何事?可不管有什麽事,切與我說。玨姐姐會像從前一樣,為你撐腰。”


    這麽多年,司寇玨從未惱怪過太史箏。


    她一直都明白她為什麽不來,她知道太史箏是為了自己,故意躲著齊鯉元。她怕他總對從前念念不忘。


    箏覺得不見便可不念。


    可箏卻不知,司寇玨卻從未在意過這些。於她而言,成為後妃,無關情愛,她不在乎帝王是不是將她垂憐。司寇玨想做的隻是竭盡所能,輔佐天子,讓元梁長治久安。


    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權勢在握。所以這皇後,她不得不爭。


    箏坐起身,莞爾一笑。


    她這一程雖然自出生起失去母親,但卻收獲了更多的善意。聖人如是,司寇玨如是,太史正疆如是,崔植筠如是,齊佳覓他們如是,崔家長房的每個人亦如是。


    她覺得自己萬分幸運,所以在碰上寶念與崔漸春的孤立無援,她才想要將這些善念傳遞下去。


    箏垂下雙眸,跟司寇玨張了口:“何事都瞞不了玨姐姐你。我也確實有事相求,且這件事,事關褚家,我想選後在即,這件事需說予你聽,讓玨姐姐替我拿拿主意。但在此之前,我想先與你講個故事聽。”


    “褚家……”司寇玨表情嚴肅起來。


    科舉之後,褚家拉攏了不少新榜進士,並且趁機大肆宣揚太後本是平民出身,故更能理解寒門學子的艱辛。便是靠著這樣的形象,褚家在朝中與汴京城獲得了不少好感。


    反倒有壓過司寇家這種世家大族的勢頭,可司寇家的根基豈是這麽容易就能動搖?更何況,司寇玨是決不允許,褚琦玉那種蠢貨拿了那執掌中宮的大權。但若能有絲毫關於褚家的風吹草動,司寇玨定是願聞其詳。


    太史箏便也是知道了這一點,才選擇進宮,好給她們加上一道對抗褚家的保險。


    司寇玨斟起桌案上的水盞,應了太史箏的話。


    “好,你且說來聽聽。”


    司寇玨吐了口,箏便與她說起了寶念來京時的事,由此慢慢展開,直到如今柳愈庚背信棄義後的休妻再娶。箏要的便是司寇玨同情起寶念的困境,司寇玨亦是在她語畢後,陷入沉默。


    咒罵柳愈庚的話,想必眼前人已經說了太多。


    司寇玨眼下隻考慮如何利用這件事,對付褚家。既是他們用虛假的形象去贏得好感,那就用真相,去戳穿他們虛偽的麵具。失掉民心的褚家,將不會再有資格與他們對抗。


    司寇玨了解太史箏,沒有計劃,沒有目的。她是斷不會貿然到她麵前開口的。


    這丫頭鬼機靈著呢……


    “小箏,你今日能到這兒來,想必已經有了想法。直說吧,你是怎麽打算的?”司寇玨出言。箏不假思索地說出心中的答案,“我打算叫官家坐鎮開封府,親自審理此事。能直麵對抗褚家的,不受絲毫影響的,也隻有官家。”


    “那小箏你,合該直接尋官家去。”司寇玨戲言。箏微微一笑,“玨姐姐,你我都明白。相識多年,官家其實一直最聽的,都是你的話。”


    司寇玨心照不宣,她嘴角的笑默默揚起,“好,這事我應你。隻是,我有個條件——”


    箏惑然,“什麽條件?”


    司寇玨莞爾答曰:“事成之後,多到宮裏走動,我想常常見你。若是將來跟崔二郎有了孩子,也要常帶來給我看看。”


    “嗯!”


    這條件好說,箏心甘情願,想也沒想地應下。


    隻是誰知,箏還鬧騰著往司寇玨身邊靠,窗外卻忽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你們怎麽都在外頭伺候著?愛妃今日的湯藥飲了嗎?精神瞧著可好些?醫官們都來看了嗎?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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